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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辨奸论

7/13/2021 10:18:21 PM 人评论 次浏览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注释

①础:柱础。

②遗类:残存的人。

③不忮zhì不求:不妒忌,不贪求。

④鄙暗:鄙陋昏聩。1

译文

事情的发展有必然达到的结果,道理有本来就有的规律。唯有天下冷静的人,才能见到微小的苗头,能预知到它的发展趋向。出现月晕就将要刮风,柱础湿润就将要下雨,这些人人都知道。人事的发展变化,情理和形势的相互因果,也是空疏难以理解,变化不可预测,怎能与自然之事相比呢?而贤能的人对此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呢?这是由于喜好憎恶扰乱了他们的心神,而利害关系影响了他们的行为。

过去山巨源见到了王衍,说:“妨害天下苍生的,一定是这个人!”郭汾阳见到了卢杞,说:“这个人如果得志,我的子孙会被他杀光。”现在看来,其中的道理确实是能够预见的。在我看来,王衍的为人,不论在容貌和言谈上,本就有欺世盗名的条件。但是他不嫉妒也不贪求,随大流,假使晋朝当时没有惠帝,当政者仅是个中等资质的君主,即使有成百上千个像王衍这样的人,又怎能扰乱天下呢?卢杞的奸诈,本来足够可以败乱国家,但是他不读书没文化,容貌不足以打动别人,言语不足以惑乱世人,如果不是德宗鄙陋昏聩,怎会重用他?由此可以说:两位先生预料的这两个人,也未必一定如此。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注释

①好名:追求虚名。

②相与:共同。

③鲜:很少。奸慝tè:奸诈邪恶的人。1

译文

现在有人口里诵读着孔子、老子的话,亲自履行伯夷、叔齐的行为,收招了一些追求名声、不得志的人,共同制造舆论,私下里树立名声,以为自己是颜渊、然孟轲复出;而私下里却阴险残忍,与别人的志趣不一样,这是集王衍、卢杞合于一身的人,这种人引发的祸害怎能说得完?

脸上脏了不忘记洗脸,衣服脏了不忘记洗衣,这是人之常情。现在不是这样,穿着奴隶的衣服,吃着猪狗的食物,头发像囚犯,脸上像是居丧,这个样子去谈论《诗经》《尚书》,这难道合乎常理吗?凡事不近人情的,很少有不是奸诈邪恶的人,竖刁、易牙、开方就是这样的人。用盖世的名声,来促成没有现形的祸患,即使有想要治理国家的君主,喜爱贤才的宰相,仍然还是会举荐任用这种人,那么他祸患天下必定无疑,不是仅有王衍、卢杞这两个可以比及的。

孙子说:“善于用兵的人,并没有显赫的战功。”假使这种人不被任用,那么我的话就说错了,而这种人会有不得志的感慨。谁能知道祸患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呢?不这样的话,整个天下都将要被他祸害,而我获得了能知人的名声,那就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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