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策一①
夫树国固②，必相疑之势③，下数被其殃④，上数爽其忧⑤，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⑥。今或亲弟谋为东帝⑦，亲兄之子西乡而击⑧，今吴又见告矣⑨。天子春秋鼎盛⑩，行义未过⑪，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⑫，权力且十此者乎！
注释
①这篇文章节选自《汉书·贾谊传》。
②夫：句首发语词，提起下文。树国：建立国家，这里是分封诸侯国。
③相疑：指朝廷同分封的诸侯国之间互相猜忌。
④下：指处在下位的诸侯。数shuò：屡次，经常。被：遭受。
⑤上：指皇帝。爽：伤害，败坏。
⑥安上：指稳定中央政权。全下：指保全黎民百姓。
⑦亲弟：指汉文帝刘恒的弟弟淮南厉王刘长，刘长有九江、豫章等四处封地。谋为东帝：在东方称帝。刘长的封地在今安徽省淮河以南地区，在长安的东方。刘长在汉文帝六年（前174年）起兵谋反，后被汉文帝召回京都，革除王位，在遣送蜀郡途中绝食而死。
⑧亲兄之子：指汉文帝的侄子，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济北王刘兴居。西乡而击：指汉文帝三年（前177年），济北王谋反，发兵向西攻击荥阳，朝廷派兵平乱，济北王失败自尽。乡，向。
⑨吴：指吴王刘濞，汉高帝兄刘仲之子。其人骄横跋扈，违反朝廷法令，被人上报给了朝廷。见告：被告发。
⑩春秋鼎盛：即正当壮年。春秋，指年龄。
⑪行义未过：行为得当，没有什么过失。
⑫莫大：最大。十此：十倍于此，比这个大十倍。全句的意思是说吴王等诸侯的实力，要比前面所述的亲弟、亲兄之子大得多。
译文
分封的诸侯国过于强大，必然会造成中央与诸侯国相互猜忌的形势，诸侯王已因此多次遭受这种形势的祸害，皇帝也多次为诸侯叛乱的忧患所伤害，这实在不是安定中央政权、保全诸侯王的办法。而现在或者有皇帝的亲弟弟在东方谋乱称帝，或者有皇帝的亲侄子发兵向西攻打荥阳，眼下吴王刘濞抗拒朝廷命令一事又被人告发。现在皇帝的风华正当壮年，行事得当，（治理国家）没有过失，对那些诸侯王的恩德有增无减，他们尚且如此，何况还有一个最强大的诸侯，其势力超出了他们十倍呢。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①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②，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④，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⑤？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注释
①傅：太傅，此指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辅佐之官。相：丞相，此指朝廷派到诸侯国的行政长官。
②冠：帽子，此处是加冠的意思。古代男子二十岁成年时举行加冠礼，戴上成年男子的帽子，标志已成年。在这里指诸侯王在二十岁时亲理政事。
③称病：声称有病。赐罢：皇帝或诸侯王罢免臣下职务。
④丞尉：县一级的地方官。“丞尉以上”泛指诸侯国之官吏。偏：通“遍”。
⑤邪yé：同“耶”，语气助词。
译文
然而天下还能稍稍安定，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那些大国的诸侯王年纪尚幼，力量薄弱，朝廷派去辅佐他们的太傅和丞相正掌握着他们的政权。若干年之后，这些诸侯王大多成年，他们将能亲理政事，精力正是旺盛的时候，朝廷派去的官员，将会以身体有病为由而被免去官职，于是各诸侯国自丞尉以上的大小官员，都会由他们安插亲信，这样的话，和淮南王、济北王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两样呢？到那时再想使国家安定，即使是尧舜再世也没有什么法子了。
黄帝曰：“日中必
，操刀必割。”①今令此道顺而全安②，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③，岂有异秦之季世乎④？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⑤？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
在代⑥，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⑦，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⑧。诸公幸者乃为中涓⑨，其次仅得舍人⑩，材之不逮至远也⑪。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⑫，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⑬。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⑭，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⑮，又非身封王之也⑯。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⑰，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注释
①
wèi：同“彗”，晒，晒干。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太阳当头时，一定要把东西拿到外面去晒干；手里拿着刀，一定要及时割物。比喻做事当机立断，机不可失。
②此道：即上一句所引黄帝话中的道理。顺：遵循，按照。全安：指下全上安。
③已：随后，即将。堕：同“隳”，毁掉。骨肉之属：指同姓的诸侯王，他们都是皇帝的亲属。抗：举。刭jĭng：用刀割头颈。
④季世：末年，指秦二世胡亥。
⑤合：会合。匡：纠王，挽救。
⑥“淮阴侯”八句：淮阴侯：指韩信，汉朝建立时被封为楚王，因谋反被降为淮阴侯，后又谋反，为吕后所杀。黥qíng布：指英布，汉初被封为淮南王，因谋反被汉高祖所杀。彭越：汉初被封为梁王，同样因谋反被刘邦所杀。韩信：指韩王信，汉初时被封韩王，后投降匈奴反汉，被刘邦所灭。张敖：汉高祖刘邦的女婿，汉初诸侯王赵王张耳的儿子，袭封赵王，后因谋反，被贬为平宣侯。贯高：赵国丞相，与张敖同年谋反，被处死。卢绾wǎn：汉初被封为燕王，后逃亡匈奴，被封为东胡卢王，死在匈奴。陈豨xī：汉初任诸侯国代国丞相，后谋反，自立为代王，被刘邦击破。这些人都是异姓诸侯王。
⑦高皇帝：即汉高祖刘邦。并起：一齐举兵反秦。
⑧仄室：侧室。古代称庶子为侧室，此处指皇室贵族。豫：事先做好准备。席：凭借。文帝刘恒自称高皇帝侧室之子，吕后死后，周勃等人平定诸吕，刘恒以代王入为帝。这里以刘邦同文帝比。
⑨中涓：皇帝的亲近之臣，掌管宫廷事务。
⑩舍人：古代贵族家里的门客，也是官职名。
⑪逮：及，到。
⑫膏腴：肥沃的土地。王wàng：作动词用，封王。
⑬渥：优厚。
⑭九起：指韩信、彭越等人的九次谋反。
⑮角：较量，比试。臣：使动用法，使……臣服。
⑯身封：亲自分封。
⑰是：此指亲自分封诸侯一事。
译文
黄帝说：“太阳当头时，一定要把东西拿到外面去晒干；手里拿着刀，一定要及时割物。”现在如果能按照这个道理去做，求得上安下全是很容易的；如果不及早行动，日后弄到毁弃骨肉之亲的地步，甚至把他们杀掉，那样与秦朝末年有什么两样呢？再说，凭借天子的地位，趁着现在有利的时机，靠着上天的帮助，还用担心不能转危为安、变乱为治吗？假使陛下处在当时齐桓公的地位，能不能会合诸侯来匡正挽救天下呢？我知道陛下是肯定不会这样的。假如天下和过去一样，淮阴侯韩信仍是楚王，黥布还是淮南王，彭越还是梁王，韩王信仍旧是韩王，张敖还在做赵王，贯高还任赵国相，卢绾仍在燕称王，陈豨还在代国驻守，这六七个诸侯王都还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登上天子位，能够自保安定吗？我有理由认为陛下是办不到的。当初天下大乱，汉高祖和上面这些人一同起义，并没有像陛下那样有皇帝侧室之子的势力作为依靠。所以这些人中的幸运儿才能成为近臣，稍逊一点儿的人只能作舍人，他们的才能与高祖相比差远了。汉高祖凭着自己的圣明和威武登上了天子的宝座，分割富饶的土地，封这些人为诸侯王，多的有一百多座城池，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是很厚重的了。然而，在此后的十年之间，竟发生了九次叛乱。陛下与那些人，并没有亲自同他们较量才使他们臣服，也没有亲自分封他们为诸侯王。从汉高祖开始都不能以此求得一年的安宁，所以我知道陛下也是无法做到的。
然尚有可诿者①曰疏②。臣请试言其亲者③。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④，六七贵人皆亡恙⑤，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⑥，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⑦。擅爵人，赦死罪⑧，甚者或戴黄屋⑨。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⑩。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⑪，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⑫？
注释
①诿：推诿，推脱。
②疏：疏远。指相对于亲戚而言，和异姓诸侯王关系疏远。
③亲者：指同姓诸侯王。
④“假令”七句：悼惠王：即齐悼惠王刘肥，刘邦子，被封为齐王，谥号“悼惠”。元王：即刘交，刘邦弟，被封为楚王，后与吴王反，自杀，谥号“元”。中子：即刘邦子如意，被封为赵王，后被吕后所杀，谥号“隐”。幽王：即刘邦子刘友，被封为淮阳王，后徙赵，被吕后所杀，谥号“幽”。共gōng王：即刘邦子刘恢，被封为梁王，自杀，谥号“共”。灵王：刘邦子刘建，被封为燕王，谥号“灵”。厉王：即淮南王刘长，谥号“厉”。
⑤亡恙：无恙。亡wú，同“无”，没有。
⑥布衣：平民百姓。昆弟：兄弟。这三句是说，这些同姓诸侯王，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以平民兄弟的关系看待文帝，淮南王刘长曾称文帝为“大兄”。
⑦虑：大抵。
⑧擅：越过职权，独断专行。爵人：封人以官爵。这两句中的封爵、赦死罪原本是皇帝的权力。
⑨戴黄屋：乘坐皇帝专用的车子。皇帝乘坐的车，用黄色丝织品装饰车盖的里子，所以叫黄屋车。
⑩圜huán视：警惕地向四方看。圜，围绕。起：发生叛乱。
⑪冯敬：汉初御史大夫，曾上奏淮南王刘长谋反，被刘长派人刺杀。
⑫谁与：与谁。领：治理。
译文
但是还有一种借口可以推诿，说这些人根本不是汉高祖的亲属。那么我再来说说你的宗室皇亲吧。假使悼惠王还做着齐王，元王仍旧做着楚王，中子如意还做着赵王，幽王仍做着淮阳王，共王还做着梁王，灵王仍做着燕王，厉王还做着淮南王，这六七位皇亲还都好好地活着，在这种情势下，陛下登上天子之位，能使天下太平吗？我知道陛下是做不到的。像以上这些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都是以平民兄弟的关系看待文帝，我敢说他们没有一个不想仿照皇帝的礼仪制度而将自己比作天子的。擅自封人官爵，赦免死囚，更为过分的是，甚至有人使用皇帝一样的车马仪仗，汉朝的法令在他们身上也实行不通。即使是像厉王那样图谋不轨的人下命令他都不肯服从，召见他又怎么肯来呢？即使来了，又怎么能用刑法处治他呢？整治任何一个皇亲，天下诸侯王们都会闻风联合起来而谋反。在陛下的臣子中，虽然有像冯敬这样勇猛的人，刚一开口，刺客的匕首就刺进了他的胸膛。陛下虽然贤德圣明，可是有谁能辅佐你处理这些事呢？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①。其异姓负强而动者②，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③。同姓袭是迹而动④，既有征矣⑤，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⑥，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注释
①已然之效：已经证实了的事情。效，结果。
②负强而动：依仗强大的力量发动暴乱。
③易：改变。其所以然：指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源（此指分封制度）。
④袭：沿袭。是迹：这种行径。这句暗指吴王刘濞谋反。
⑤征：征兆，兆头。
⑥移：改变。此处有趋向之意。
译文
所以异姓诸侯王一定会对国家的安宁造成危害，同姓诸侯王也必然会发生叛乱，这已经是被证实了的事情了。异姓诸侯王依仗强大的力量发动暴乱的，幸好已经被汉朝战胜了，但是又没有及时消除导致祸乱的根源。同姓诸侯王按照异姓诸侯王的行径而谋反，已经有先兆了。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必然同异姓诸侯王过去一样。灾祸的演变，还不知会如何发展，陛下这么贤明，处于这种形势下尚且不能得到安宁，后世还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呢？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①而芒刃不顿者②，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③。至于髋髀之所④，非斤则斧⑤。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⑥而欲婴以芒刃⑦，臣以为不缺则折⑧。胡不用之淮南、济北⑨？势不可也。
注释
①坦：春秋时人名，以屠牛为业。
②芒刃：锋刃。顿：通“钝”。
③排：批，分开。
④理：肌肝之纹理。解xiè：通“懈”，四肢关节和骨头之间的缝隙。
⑤髋kuān：上股与尻之间的大骨。髀bì：股骨。髋髀：此处指牛的胯骨。
⑥斤：砍木的斧头，也称为砍刀。斤、斧在此处作动词用。
⑦婴：羁绊，拘泥于，此处引申为“用”之意。
⑧缺：卷刃，缺损。
⑨胡：为什么。
译文
春秋时有个叫坦的屠牛人，之所以一天能解割十二头牛而刀刃却不钝，是因为他在分开、拂拭、剥离、切割时，都是顺着牛骨肌理肢节的缝隙下刀。至于胯骨那样的部位，就一定要用斧头来砍了。仁义恩德，就好比是天子锋利的刀刃；权势法制，则好比是天子的砍刀斧头。现在的诸侯王，都像牛的胯骨之类，丢开斧头砍刀不用，而想用锋利的小刀对付他们，我认为小刀不是会有缺口就是会折断。为什么当时不能用仁义恩德去笼络淮南王、济北王这些人呢？是当时的情势不允许啊。
臣窃迹前事①，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③，则又反；陈
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④，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⑤，功少而最完⑥，势疏而最忠⑦，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⑧，今虽已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⑨，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注释
①窃：私下，表示自谦。迹：追寻，探究，迹前事的意思就是总结历史的经验。
②韩信倚胡：指汉高祖六年（前201年），韩王信投靠匈奴反汉。胡，指匈奴。
③因：凭借。资：资助，供给。
④用梁：利用封为梁王的势力。
⑤长沙：指长沙王吴芮。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吴芮被封为长沙王，子孙世袭。在：同“才”，只。二万五千户，指长沙王所统治的户数。
⑥完：保全。
⑦势疏：与皇帝关系疏远。
⑧樊：即樊哙，秦末追随刘邦起义，汉初为左丞相，后被封为午阳侯。郦：即郦商，追随刘邦起义的将领，汉初为右丞相，后被封为曲周侯。绛：即周勃，追随刘邦起义的将领，汉文帝时为丞相，后被封为绛侯。灌：即灌婴，追随刘邦起义的将领，汉初任车骑将军，后被封为颍阴侯，汉文帝时为太尉，后为丞相。
⑨信：即韩信。越：即彭越。伦：辈，一类。彻侯：爵位名，后避汉武帝刘彻讳改为通侯，又改为列侯，一般的异姓功臣所封的侯。他们只享受封地的租税，不过问封地行政，也不一定住在封地。
译文
我曾总结过去的经验，发现大都是势力强大的先谋反。淮阴侯韩信做楚王时势力最强大，所以他最先发动叛乱；韩王信倚靠匈奴的势力，就接着反叛；贯高凭借赵国的资助，就又谋反；陈豨依仗精锐的军队，然后又反叛；彭越利用做梁王的势力，因而又发动叛乱；黥布利用做淮南王的力量，接着又反叛；卢绾的势力最弱，因而最后叛乱。长沙王只有二万五千户的封地，功劳少但却最为完好，同皇帝关系疏远却最忠诚，不是因为他的性情与别人的不同，而是由于形势所造成的。假若当年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也占据数十个城市而封王，即便今天说他们已经因此而被消灭，也是有可能的；假若让韩信、彭越这类人被封为普通的彻侯，即便说他们到今天仍然完好存在，也是可能的。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①，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②。力少则易使以义③，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④，虽在细民⑤，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⑥。割地定制⑦，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他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⑧，举使君之⑨。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⑩，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⑪，所以数偿之⑫。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一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⑬，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⑭，柴奇、开章之计不萌⑮，细民向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⑯，植遗腹⑰，朝委裘⑱，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一动而五业附⑲，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注释
①菹醢zū hǎi：古代把人杀死剁成肉酱的一种酷刑。
②众建诸侯而少其力：采取把一个诸侯国分割成多个小诸侯国的办法，从而削弱每个诸侯国的力量。这是贾谊针对当时的局势提出的削弱诸侯国的建议。
③使以义：使之遵守朝廷的法纪。
④辐凑：车辐条都归聚到车毂上，此处指权力都集中到皇帝手中。辐，车轮中连接轮圈与轮轴的直木。
⑤细民：平民，一般老百姓。
⑥咸：都，普遍。
⑦割地定制：制定分割土地的制度。
⑧须：等待。
⑨举使君之：分派他们去做空置诸侯国的国君。
⑩削颇入汉者：意思是说诸侯王有因犯罪而被削地，从而封地收归为汉朝中央的。颇，大量。
⑪为徙其侯国：把他的侯国迁往他处。
⑫数偿之：按数偿还他们的封地，指被没收的土地。
⑬倍畔：背叛。倍，同“背”。
⑭利几：人名，原为项羽部将，后降汉，被封为颍川侯，后因谋反被杀。
⑮柴奇、开章：都是人名，二人均在汉文帝六年参与淮南王刘长谋反一事。
⑯赤子：儿童，此处指年幼的皇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即使儿童继承帝位，天下也照样太平。
⑰植：扶植。遗腹：遗腹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让没有被皇帝亲自立为太子的皇子继承天子之位。
⑱朝：朝拜。委裘：已故皇帝留下的衣冠。意思是说旧的国君已死，新的国君未立，把已故皇帝的衣冠放在皇位上接受百官的朝拜。裘，皮衣，此处指皇帝的衣服。
⑲五业：指上文所说的明、廉、仁、义、圣五项功业。
译文
那么，治理天下的大计就已经可以知道了。要想让诸侯王们都忠心附顺皇帝，那就莫过于让他们像长沙王一样；要想让臣子不会因谋反而被剁成肉酱，那就莫过于让他们像樊哙、郦商等人一样；要想使国家安定太平，那就莫过于多封一些诸侯，划小诸侯国，从而削弱诸侯国的力量。力量小了，就容易使他们遵守朝廷的法纪，封地小了，就不会产生叛乱之心。让天下的形式，像身体指使胳膊，胳膊带动手指那样，全都受控制。诸侯王们不敢有什么叛乱的念头，像车辐条归聚到车毂那样，都归心听命于皇帝，即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这样国家就会安定太平，因此天下人都会领略到陛下的圣明。分割诸侯的土地，制定新的制度，规定将齐国、赵国、楚国各分为若干小诸侯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都依次得以享受祖上所受封的土地，一直到把土地分完为止。至于梁、燕各国，也都照这样办。那些封地多而子孙少的诸侯王，可以让一些新建立的诸侯国，暂时空缺搁置到一边，等到他们有了子孙，再派子孙去做诸侯王。诸侯王有因犯罪而被朝廷将土地收归朝廷中央的，就把他们的侯国迁到别处去建，等到分封他们的子孙时，再按数量偿还。诸侯国的一寸土地、一个辖民，皇帝都不据为己有，只是为了国家的安定而已，这样一来，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的廉明。分封诸侯子孙的制度确立之后，皇室宗族的子孙便都不担心做不成王了，臣下消除了背叛的念头，皇帝也就没有讨伐他们的打算，所以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的仁爱。法令制定了没有人触犯，命令发布后没有人违背，像贯高、利几那样的叛乱就不会再发生，像柴奇、开章之类的奸计也不会再萌发，百姓安居乐业，大臣更加忠于朝廷，因此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的信义。即使是儿童做皇帝，天下也能安定太平，甚至扶植遗腹子当皇帝，百官对着先帝的衣冠朝拜，天下也不会发生动乱。如当代天下太平，后世都会歌颂皇帝的圣明。实行削弱诸侯这一项措施，可以取得明、廉、仁、义、圣这五个方面的效果，陛下究竟是在顾忌什么而迟迟不愿实行呢？
天下之势方病大
①，一胫之大几如要②，一指之大几如股③，平居不可屈信④，一二指搐⑤，身虑亡聊⑥。失今不治，必为锢疾⑦，后虽有扁鹊⑧，不能为已⑨。病非徒
也，又苦跖戾⑩。元王之子⑪，帝之从弟也⑫，今之王者⑬，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⑭，亲兄子也；今之王者⑮，兄子之子也⑯。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⑰，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⑱。
臣故曰非徒病
也，又苦跖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⑲。
注释
①zhŏng：腿脚浮肿。
②胫：小腿。要：同“腰”。
③指：脚趾。股：大腿。
④平居：平时。信：同“伸”。
⑤搐：抽搐，肌肉收缩抽动。
⑥亡聊：无所依赖。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一两个肿着的脚趾一抽搐，就害怕整个身体支撑不住。
⑦锢疾：经久不易治的病症。
⑧扁鹊：人名，春秋战国时的名医。
⑨已：语气助词。
⑩跖zhí戾：脚板因病变形。跖，脚掌。戾，指（脚掌）肿得厉害，不能行走。
⑪元王：即楚元王刘交，刘邦的弟弟。元王之子，即楚夷王刘郢客。
⑫帝：指汉文帝。从弟：叔伯兄弟，指刘郢客。
⑬今之王者：指楚王刘戊，刘郢客之子。
⑭惠王之子：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刘襄。
⑮今之王者：指齐文王刘则。
⑯兄子之子：齐哀王刘襄的儿子。
⑰亲者：指汉文帝的子孙。
⑱疏者：指从弟、兄子的后人。
⑲“可痛哭者”两句：贾谊《治安策》开头有：“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以长叹息者六……”这里节选的一大段，就是“可为痛哭者一”。
译文
当今天下的形势，就像是腿脚严重浮肿，一条小腿肿得差不多和腰一样粗，一根脚趾肿得几乎像腿一样大，平时无法屈伸，只要一两个脚趾一抽搐，就会担心整个身体支撑不住。如果错过时机不及早治疗，就一定会发展成顽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名医，也束手无策了。这种症状还不仅仅是腿脚浮肿，还苦于脚掌因病而变形，不敢走路。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现在继位的是皇帝叔兄弟的儿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现在在齐为王的是陛下侄子的儿子。在皇族的嫡系子孙中，有的还没有分封土地以安定天下，非嫡系子孙中反倒有握有大权而威胁天子的。所以我说，还不单仅仅有腿脚浮肿的毛病，而且还苦于脚掌变形，位置颠倒。可以使人为之痛哭的，就是这种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