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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我们都不是野孩子

4/1/2019 11:50:30 PM 人评论 次浏览

二土坡”领着他汇入我们家庭的那天,母亲特意穿了一条大红花边的长裙。门外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我坐在屋里,抱着父亲的遗像哭了整整一个上午。奔腾的泪水如同门外呜咽的唢呐,在心间奏着嘹亮的忧伤。

我看到他了。怯生生地站在“二土坡”身后,一动不动地仰面看着楼顶上葳蕤的花木。我知道,这对面目可憎的父子俩,将要轰轰烈烈地进入我的家庭,霸占客厅,与我挤同一个卫生间,甚至,睡同一张床。但我从没想过,母亲竟会逼着我叫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为爸爸。

我冷若冰霜地站在饭桌前,迟迟不肯接过“二土坡”给我盛起的饭菜。究其原因,是母亲一本正经地旁边呵斥着,端好了!说,谢谢爸爸!

我倔强地缩回了青黑的小手,斜眼注视和屋顶上的天花板。母亲有些恼怒了,扬起手中夹菜的木筷,立在我的额前,恨恨地说,臭丫头,我看你叫不叫!说,谢谢爸爸!我第一次和母亲划出了泾渭分明的界限。我们像两个死不认输的敌人,在各自的堡垒里愤恨叫嚣,即使腹鸣如鼓,还是不愿扔下那把根本没有子弹的钢枪,

“二土坡”笑笑,说,孩子嘛,叫什么都行,反正一家人,不在乎那些礼节。在这样谦卑的话语中,我的委屈终于化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我不明白,为何我的倔强和任性,非要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身上才能得到骄纵和包容。

谁和你是一家人?我是我爸爸的孩子,又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是他,不是我!我爸爸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我像只发了狂的小野兽,用坚实的爪子,深深地刺伤了饭桌上的每一个人。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刀刻一般,生硬,又让人觉得有些许悲怜。他缓缓地坐下身,故作从容地夹了一口饭塞进嘴巴里,咔咔地咀嚼着。

母亲的大手是在模糊中向我袭来的。粹不及防的来势将我掀倒在地。她从桌旁拾起饭煲上的电线,疾风骤雨般朝我身上落下。

我死死地咬着牙,心里拼命地想着我的爸爸。后来,是他的胳膊挡住了母亲的汹汹来势。他说,要打就打我吧,孩子是无辜的!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能用来撒气呢?

我不知是因痛打而导致的瘫软,还是一时的感动,竟不由自主地伏在他的胸前,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为我整理书包的时候,喃喃地说,花儿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呢?你不知道,你爸走掉的这几年,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就饿死了。要是叫他声爸,一点也不为过啊。

我将嘴巴贴在杯沿上,吧嗒吧嗒地吸得脆响,以此来作为我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凭证。她将我送至门口,而后,把我抱上了那个外来男孩的自行车。他用双脚死死地支在地上,生怕我因摇晃而失足摔落。

那天,是母亲三十五岁生日,我不想她生气,便坐上了。他一面将脚放到踏板上准备蹬下,一面羞涩地跟母亲说,妈,你放心吧,我中午会把花儿安全接回家的。

路上,呼啦啦的秋风让我双脚生凉。他在前座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小妹,你冷么?冷我就骑慢点儿。我没理他。后来,他问得烦了,我也索性不想再听下去了,才漫不经心回了他一个字,嗯。

迎着风,我独自嘀咕着说,真不要脸,任谁都叫妈!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踏板往下一滑,而后,又恢复了常速。我相信,他一定听到了我说的话。因为,从那天起,他就很少再叫我的母亲为妈妈,除了偶然地,他的父亲站在周旁,他才会极为羞涩地叫上那么一句。

下课前几分钟,我时常悄无声息地从教室里的窗户里跳出来。我知道,如果我和同学一起上下课,那一定会和他碰个正着。甚至,有那么几次,我还未下课,他便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到了教室门口。

小妹,我驮你回去吧。他上气不接下气跟我说。我才不要!再说了,谁是你小妹啊?那么多天过去了,我的愤恨和怒气,丝毫未减。

他似乎不理会这些,推着自行车,一路跟着我徒步回去。我说,你这人烦不烦啊?都说了不要你送了,你快骑着你的破自行车回去吧,我可不想看到你。

不!咱妈说了,叫我好好照顾你!既然咱们在同一个学校,我就得好好照顾你。

得了吧,还照顾我?看你那怂样,自己都还照顾不过来呢,还想照顾本小姐我?

我与他的两人战役,时常都是以平局而告终。我实在不愿看到他死皮赖脸的模样,只好默默地坐上车,跟他回家。

每每还未到门口,他便在自行车上嚷嚷着,我们回来啦,我们回来啦,我把小妹带回来了!

我在他腰上狠狠地,使劲全身气力地(放心,绝对不是开玩笑)掐上一把,佯装无所事事地说,我又不是犯人,谁要你带?

我念初二的那年,他已然高三。原本洁净的脸庞上,开始渗出细密的胡茬。我不明不白地开始旷课厌学,并且打架。

他总是会在人群中闪出来,如一面高墙般地站在我的姐妹面前,怒声呵斥,你们要是再来烦我妹,我就跟你们没完!在她们落荒而逃之后,他终于回归原貌,循循善诱地跟我说,小妹,你可得好好读书,我不想你以后一事无成,知道不?

一事无成也好,一鸣惊人也好,关你甚事!我才不要你管。

刚出校门,我便被一帮人给围住了。我能认出,其中带头的一个,就是前些天被我赏过两个耳刮子的女生。我心灰意冷,在人群中弯下身去,用双手护住脑袋和肋骨。我知道,今天是插翅也难飞了。

正当那女生嚷嚷着,尖利的高跟鞋正要往我后背上落时,他骑着车面目狰狞地那头跳了出来,焦急而又恐慌地说,老师来啦!老师来啦!

那群女生一哄闪到一边。他抱起正在混乱中四顾茫然的我,扬尘而去。他一面吭哧吭哧地骑着车,一面苦笑着跟我说,叫你好好读书你不信,现在遭大难了吧!

后来,“二土坡”亲自出马,接送了我们很长时间。为此,“二土坡”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迟到。据母亲说,他已经半年不曾闻过奖金的味道了。

初二下半年,我和一女生爆发了惊天动地的世界大战。我们再学校的操场上公开单练。结果,她被我打得哭天喊地,惨绝人寰。

学校开出了处分通告,我被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二坡子”气歪了脑袋,整日骑着电动车在教育局和学校之间奔跑。他说,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处分给撤销下来,要不,只有一年的时间了,我怎么能安心参加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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