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小小的石子,体如食指的一道关节,状若熟透的一颗黄豆。
上面的肉,已化作了泥;血的颜色,已不再鲜艳,变得黯然。
让母亲的身体一度地疼痛、连着脊背的疼痛的石子,让我的内心一直在疼痛、一种揪心的疼痛。
走出手术室的医师,用一张白纸包着这颗石子递到我的眼前,问我还要不要。看着虚弱的母亲,我已顾不了这颗曾让母亲疼痛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石子,连看都没工夫看它一眼,但我还是坚定地说:要!
把从母亲胆里切割出来的石子捧在手里,石子上还布着鲜红的血丝,似乎还有肉汁。这是母亲的血,是母亲的肉。
匆匆洗洗,把它装进了一个药瓶里。
这颗胆结石让母亲疼痛了很久,只是最初我们谁也不知道母亲得的是“胆结石”。它没让母亲一直疼,只让母亲一阵一阵地疼。而总有着做不完的事的母亲,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疼的时候吸着丝丝凉气忍着,疼过之后该下地还下地,该喂猪还喂猪。把家当做旅店的我们,也只认为母亲的病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腰杆疼疼而已。周末回到家中,也只是不时地给她买些止痛药,或者给她些钱,让她到乡村医院看看。及至假期回到家中,母亲的疼痛频率和疼痛程度已达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才有些惊慌地带着母亲进城。把母亲送进手术室后,坐在外面等候的我,心里一直处于担心和后怕中。术前检查中得知,母亲不仅有胆结石,而且心包上还有积液。为此,医生找我谈了话,还让我签了字。首次经历亲人进手术室,又是谈话又是签字,我无法不担心,无法让自己不感到后怕。
母亲走了,走在这一年的那个冬天。我不知道让母亲最终离开我们的是不是这颗石子!在我再次把母亲送进城里的医院时,母亲已患有胸腔积液、心包积液、风心病等等。看着医生从母亲的背上大针管大针管地往外抽着她体内的积液时,我只能转过身以泪洗面。母亲体内有积液,这是在做胆结石手术时就发现了的。可当时我们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这颗胆结石上,以为胆结石被切除了,一切就都没事了。于是,我们又再次地离开了母亲,径直地到外面去说自己的话,走自己的路。像以往一样,忽略了母亲的病情。母亲再次产生的一系列不良反应,丝毫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没有让我们及时地回到她的身边。以致不得不注意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已来不及挽回。
我能在外工作,曾是母亲的骄傲。作为儿女,似乎我们飞得越远,当父母的他们就越感到骄傲与自豪。而渐行渐远的我们,却越来越少了对他们的嘘寒问暖。是他们那虚无缥缈的骄傲与自豪,还是我们的自私与无知,让他们以自己的生命,让我们空留一生一心的疼痛和遗憾。
上天用这种疼痛和遗憾的降临,来惩罚我们平时对亲人的疏忽与淡忘。
母亲离去的身影愈来愈远。我把家搬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要丢弃无数的东西,只有这个装着这颗石子的小瓶子却一直带着,带了摆放在自己新置的书桌前。只是面对鲜血,面对亲情,面对生命,我没有资格和它对话,一直不敢打开瓶子拿出来细看。
隔着瓶子,我看不清它真正的颜色。但我知道,它的上面有着血的颜色,也有着泥土的颜色,还有着时间的颜色,亲情的颜色,思念的颜色,以至生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