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觉得,这世界本没有永恒的爱情,所以他不停地游走于世界的很多角落,却不为谁停留。经历每个国家和地方都像与一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相拥,惟有越南让他感觉不一样。
越南是克里斯心灵深处的一个伤疤。30年前的那场战争让无数美国年轻人离开家园,走上战场,很多爱情在这里伤逝,很多生命在这里消失,克里斯就是其中的见证者。那年,20岁的克里斯在一次战役中,腿部受了重伤,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个黝黑清秀的越南女孩正在给他清洗伤口。
“别害怕,”女孩笑着对他说,“我叫瓦花,住在这个村子里,请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疗伤。”她穿着白色有浅花的开衩长衫和一袭长裤,头戴竹笠,衬得身姿更为婀娜。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克里斯的心头。瓦花把他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每天带来草药和吃的东西。一个月后,克里斯的伤渐渐有所好转,他对瓦花的依赖和感情也日益加深。
克里斯不想当逃兵,他在伤势好转后又重新归队了。“瓦花,等着我!”克里斯无限深情地对心爱的女孩说。他把一条嵌着自己照片的项链送给瓦花当信物,“等这场仗打完,我就来接你,我们再也不分开!”
战争终于结束了,两个国家都伤痕累累。克里斯盼着带瓦花回美国,开始幸福的生活。可当他赶到瓦花的村子的时候,却听说瓦花已经离开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一个当地的年轻小伙子。克里斯的心沉到谷底,为什么瓦花没有信守诺言呢?为什么她又爱上了别人?绝望的克里斯从此开始了四处飘荡的生活。
光陰似箭,周游世界的克里斯又走到了越南。他游览了妈祖庙,单人乘独木舟穿越小峡谷,品尝越南薄饼和螺蛳粉……这里山温水暖,海滩清洁,无边的运河上密布着小船,沼泽和玫瑰园的美景让克里斯感慨不已。
一天,克里斯背着行囊在郊区一条山路上漫步,迷失了方向。迎面走来一位朴实的中年男子,克里斯向他询问路径。男子望着他,显出一丝惊讶,这让克里斯觉得有点意外。
可能他是没想到会在山野里见到一个美国人吧?克里斯暗想,他呵呵笑道:“我是不是看上去很奇怪?”
“哦,不,您只是看上去像一个流浪者。”男子定了定神,“像一只无脚的小鸟,在路上奔波不歇。”克里斯撩了撩自己蓬乱的长发,耸耸肩说:“是的,我身无分文,却在全世界吃晚餐。可以让我去您家里喝点水吗?”男子顿了一下,但马上很热情地说:“我叫凯金,家在附近,欢迎您来做客。”
他们拐进一条羊肠小径,小路深处竟然孤单地立着一座古旧而精致的吊脚楼——四柱撑地,横梁对穿,上面是悬空的阁楼,廊沿装着木栏扶手,楼下种满了花草,在无冬的越南,它们常开不败,香气四溢。
克里斯抬头望着这座吊脚楼,看见一位中年女子站在窗边,脸部的轮廓竟然像极了瓦花!克里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我会见到分离30年的瓦花吗?惴惴不安中,他跟着凯金走上吊脚楼。
“瓦花,我们来客人了!”凯金对妻子喊道。窗边的女子回过头来,朝着克里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这冷漠刺穿了克里斯的心。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30年前,她的背叛伤得他体无完肤,如今,这个他为之黯然神伤,朝思暮想的女子,竟然不认识他了。
克里斯又羞又恼,冷冷地对凯金说:“我想,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赶晚上的火车。谢谢你的热情招待!”凯金忙说:“请您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其实我的妻子很热心善良,瓦花,这位先生是从美国来的游客,他迷了路。”
“您是美国人?”瓦花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请您留下来吃午饭好吗?”她想上前一步,却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凯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妻子。“对不起,我的妻子眼睛看不见,请您原谅。”凯金十分抱歉地说。克里斯惊讶地张大了嘴,他迈向门口的步伐收了回来。“怎么,她看不见?”一股说不清的痛楚涌上心来。“是的,已经30年了,那时候还在打仗。”瓦花平静地说,“请您留下来吃午饭好吗?我想听您讲一些关于美国的事情。”
克里斯内心的防线完全被瓦解了,他没有想到当初背叛自己的女子居然失明了,他忽然很想听听她讲过去的事情,也许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细节。
“我有一个美国的朋友,叫克里斯,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如果您回到美国,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吗?我只想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瓦花说话的时候,凯金一直憨厚地坐在旁边,为妻子擦去脸颊上的汗珠。
“您很惦记他吗?怎么当时就断了消息呢?”克里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我被流弹击中了头部,”瓦花喃喃地说,“以后就渐渐失明了。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所以选择了离开。凯金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他担心我一个人有危险,就一直照顾着我……”克里斯终于明白了那时候瓦花为什么离开他。
凯金做了丰盛的午餐为克里斯洗尘。席间,凯金不停地为妻子夹菜,细心呵护。克里斯给他们讲美国这30年来的变化,人民对于那场战争的纪念和忏悔。只是他的身份,却始终没有提起。
“我该走了,”克里斯说,“感谢你们这顿丰盛的午餐,它将是我在越南最美好的回忆。还有等我回到美国,我会帮你们打听克里斯的消息。不过我想他现在一定和你们一样过着安静祥和的生活,因为上帝保佑所有的好心人。”
“瓦花,我送客人出村口。”凯金握着妻子的手充满了力量。“欢迎您再来做客。”瓦花微笑着向克里斯告别,眉宇之间流淌着幸福和安详。
走出吊脚楼的时候,克里斯回头望了一眼,瓦花还站在吊脚楼的窗前,若有所思地凝望着。
“你为什么不说穿自己的身份呢?”路上,凯金忽然开口,“其实你就是30年前瓦花等待的那个人啊!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瓦花一直把嵌着你照片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她戴了30年。”克里斯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的渺小,而眼前站着的这个汉子,这个让他有夺妻之恨的男人,却是这么地高大。30年了,他陪伴在双目失明的瓦花身边,细心呵护,不离不弃,而自己又做过什么呢?“请不要告诉瓦花我来过,我知道她现在很幸福就足够了。她这么依赖你,足以说明你对她而言比我更重要,我想我可以坦然地面对这段往事了。”
“谢谢你,其实我刚才一直很害怕你会告诉他,我是这样爱她!我会一如既往地好好照顾她,她后半生的幸福,就交给我吧!”凯金感激地说。两个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睛里交汇着理解与信任的光芒。克里斯走出村子的时候,内心充满从未有过的平和,一个藏了30年的心结就这样解开了。现在他想找寻属于自己的某些东西。
一年后,纽约出现了一间叫“吊脚楼”的咖啡店,店主人和他美丽的妻子在店里摆满了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纪念品和图片。每当有人问起店名的来由,主人就说;“曾经有人叫我无脚的小鸟,后来,我想有一间吊脚楼,累了把脚放下来。懂得抹去岁月带来的伤痕,剩下的便都是美好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