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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讲评论语:子罕第九

7/25/2021 10:38:15 PM 人评论 次浏览

论语卷四

子罕第九

原文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今译 孔子很少谈到功利,却大谈天命与仁德。

张居正讲评 罕是少。利是人情之所欲。命是气运之流行,如死生祸福之类,幽远而难必者。仁是心之德。门人记说:夫子平日教人,虽言无不尽,然亦有所少言者,则有三件:利与命与仁是已。盖利与义相反,学者而谋利则廉耻之道乖;有国家者而好利则争夺之祸起,其端甚微,其害甚大。故夫子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天命靡常,其生死祸福寿天穷通之理窈冥而难知,幽远而难必,人惟宜尽人道之所当为者,而默以听之。若语人以命,则人将一一取必子天,而怨尤之心生矣,故夫子亦罕言,欲人之自修也。仁具于心,乃四端万善之统体,其道至大而难尽,若强以示人,则未免有躐等之患矣。故夫子亦罕言之,欲人之渐进也。夫观圣人之所罕言,则吾人之所当务者可知矣。

原文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今译 达巷这地方的人说:“孔子真是伟大啊!他学识渊博,可惜却没有一项足以树立名声的专长。”

张居正讲评 五百家叫做一党,达巷是党名。孔子道全德备,其学无所不通,当时无有知之者。有个达巷党人曾私议说:“凡人知识有限,常患于狭小,今观孔子大矣哉,其学之博乎!大而道德性命之奥,细而礼乐名物之微,靡不究其旨归,析其条理。今虽欲指其一事而名之,但见其无所不通,无所不能。诚不可以一善之成名者目之也,何其大矣哉!”夫党人以大哉称孔子,盖庶几乎知言,而其所以为大者,乃徒以博学称之,则亦非深知圣人者矣。

原文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今译 孔子听闻达巷党人的话后,对弟子说到:“我应该专攻哪方面呢?是赶马车,还是射箭?我还是赶马车吧。”

张居正讲评 执是专执。御是御车。孔子闻党人之言,乃对门弟子谦逊说道:“党人称我之博学,以吾之多能鄙事也。其谓我无所成名是欲我专执一艺以自见也。然则吾将何所执乎?夫六艺之中有所谓御与射者,守着一件,皆足以成名。我将执御者之事乎?抑将执射者之事乎?就这两样较来,则御乃卑贱之役,执守尤易。然则,我将执御以成名矣。”盖闻人誉已,承之以谦也。夫孔子之圣,生而知之,其道以一贯之。固不待于博学,而亦非有意于求名者,惜乎党人不足以语此!若夫观人之法,则不可以概求,或全德之士可以大受,或偏长之士可以小知。随才善用,此又为治者之先务也。

原文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今译 孔子说:“用麻料来织礼帽,这是合乎礼的规定;如今大家用丝料,这样做比过去要节省些,我赞成大家的做法。臣子见君王,先在堂下叩头,随后升堂再叩头,这是合乎传统礼法的。如今大家都免去了堂下叩头,只在升堂后叩头,这样做是傲慢的表现。尽管违拗大家的做法,我依然主张先在堂下叩头。”

张居正讲评 古时布皆用麻。麻冕是用麻布染作缁色以为冠者也。纯是丝,俭是省约,泰是骄慢。孔子说:“大凡事之无害于义者,或可以随俗;若有害于义者,断不可以苟从。如古者之冕,以细麻缉成的缁布为之礼也。今也以其细密难成而改用丝为之。用丝比之用麻较为省约,是之谓俭。俭虽非礼,然不过制度节文之小,无害于义,犹可以随时者也,故吾亦从众,不必于立异焉。若夫臣之拜君而必于堂下者,亦古制之礼也。而今也则皆拜于堂上,是流于骄慢而为泰矣。·泰则有亏于君臣之义,乃纲常伦理所关,非细故也,故虽违背众人之所行,吾宁从下而不顾焉。”此可见圣人之处世,不论流俗之好尚,而惟以义理为权衡,或从或违,惟其是而已。此所以为万世礼义之中正也。

原文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今译 孔子从来没有这四类毛病:从不凭空臆测,不武断,不固执,不求私利。

张居正讲评 绝是绝无。四个“毋”字都与有无的无字同。意是私意。必是期必。固是执滞。我是私己。门人记说:吾夫子应事接物,其所绝无者有四件。四者为何?意、必、固、我是已。盖人心本自虚明,只为物欲牵引,便不能随事顺应。如事之未来,先有个臆度的心,这叫做意。又有个专主的心,这叫做必。事已过去,却留滞于胸中不能摆脱,这叫做固。只要自己便利,不顾天下之公理,这叫做我。此四者,人情之之所不能无也,若我夫子,则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未事之先,无有私意,亦无有期必,既事之后,未尝固执,亦未尝私己。其心如镜之常明,略无一些蔽障。如称之常平,略无一毫偏着,所谓绝四者如此!然是四者,非圣人不能尽无。若人能随事省察,克人欲而存天理,则亦可由寡以至于无,而入于圣人之域矣。先儒说:忘私则明,观理则顺。此学圣人者所当知。

原文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今译 孔子被匡地的人所围困。他说:“自周文王死后,周代所有的礼教文化不都集中体现在我身上吗?倘若上天想要消灭这些文化,那么我也不可能再掌握这些了;倘若上天不想消灭这些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样呢?”

张居正讲评 遇难而有戒心叫做畏。匡是地名,文是道之显然者。后死者是孔子自称之词。昔鲁有乱臣,阳虎曾为暴虐于匡,匡人恨之。孔子一日适陈,经过其地,匡人见夫子貌似阳虎,遂误认而举兵围之。夫子因此有戒心于匡,而弟子之从者皆惧。故夫子解之说:“道每因文而显,亦必得人而传。昔也文王未没,则前乎群圣人之文,传在文王。今也文王既没,则斯文独不在我乎?夫斯文之兴丧皆天也。若使天将丧斯文也,则所以赋于我者,必有所靳,而我为后死者,且将道无所见,学失其宗,自不得与于斯文矣。今天之所以与我者如此。而我既得与于斯文,则是天未欲丧斯文也。天既未欲丧斯文,则我命在天,匡人其能违天而害我乎?吾于此盖有以自信,而二三子亦不必忧患矣。”夫圣人当不测之变,而处之泰然如此。真所谓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慑者。学者观此,不惟可征其见理之明,任道之勇而亦足为养心不动气之法矣。

原文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今译 太宰向子贡询问道;“孔夫子是一位圣人吧?他为什么如此多才多艺呢?”

张居正讲评 太宰是官名。当时有个太宰,曾问于子贡说:“吾闻无所不通之谓圣。今观夫子其殆所谓圣者与?不然何其多才多艺,而元所不能也?”夫以多能为圣,则其知圣人亦浅矣。

原文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今译 子贡回答道:“这原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的,并且使他多才多艺。”

张居正讲评 纵字与肆字一般,是无所限量的意思。将字解做使字。又是兼而有之。子贡答太宰说:“汝以多能为圣乎?不知圣之所以为圣者,固在德而不在多能也。且如天生圣贤都各有个分量,独吾夫子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其盛者。是乃天纵之而使圣,未尝有所限量。”德既造于至圣,则其才自无所不通,所以又兼乎多能耳。然则多能乃圣之余事,而岂足以尽夫子之圣哉?子贡之言,盖智,足以知圣人者也。

原文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今译 孔子听闻太宰和子贡的对话后,说道:“太宰真是了解我啊。我幼年时生活贫贱,所以就学会了很多卑贱的技能。真正的君子会有这么多的技能吗?当然没有!”

张居正讲评 孔子闻太宰、子贡问答之言,固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遂以多能为圣,乃自明其意说:“太宰谓我多能,其知我所以多能之故乎?盖我少时贫贱,既无官守,又无言责,故得以从容游艺,于凡礼、乐、射、御、钓弋、猎较之类,一一皆习而通之,遂多能此鄙细之事耳!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君子之道其果贵于多能乎哉?夫世间有大学问,有大事业,君子惟于其大者求之,必不以此多能为贵也。君子既不贵于多能,又可以是为圣哉?然则以我为圣,固不敢当,而以圣在多能,尤失之远矣!”

原文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今译 孔子的弟子琴牢说:“孔子说过,我年轻时不曾被国家所用,因而学会了很多技艺。”

张居正讲评 牢是孔子弟子琴牢,宇子张。试是用,艺即是多能。门人因记琴牢之言说道:“夫子平日尝云。我少时人不见知,未尝试用于当时,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夫子此言,其即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谓也。然则多能非君子之所贵,而夫子之所以为圣,诚不在于多能矣,太宰恶足以知之?”按此章太宰之言与达巷党人之言相似。孔子一则以执御自居,一则以多能为鄙,固皆自谦之词。其实圣学之要,不在于此。盖修已有大本大原,治天下有大经大法,自尧舜以至于孔子皆然,不以博学多能为急也。学圣人者宜详味乎斯言。

原文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今译 孔子说:“我有知识吗?实际上没有什么知识。有个农人问我耕田的事,我原本对此一点也不知道;我只是从这一问题的首尾两端去询问,这样才懂得其中的道理,然后尽力告诉他我所知道的。”

张居正讲评 鄙是凡陋。空空是无能的模样。叩是发动。两端譬如说两头,言备举其理也。竭是尽。孔子之圣无所不知,当时必有以是称之者。孔子闻而辞之说:“人固谓我为有知,我果有知乎哉?实无所知也但我平日告人,不敢不尽,固不待贤者问之而后告也。就是个鄙陋之夫来问于我,在他虽然空空然其无能也,我却不敢以其恿而忽之,务必罄我所知,发动其两端以告之,始终本末、上下精粗,无有不尽者焉。夫以我之告人,必尽其诚如此。所以时人遂以我为有知,而我实则无所知也。”此乃圣人之谦辞,然谓之叩两端而竭,则其无所不知,与夫诲人不倦,皆可见矣。

原文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今译 孔子说:“凤凰不飞来了,黄河中也不出现八卦图了。我这一生怕是完了!”

张居正讲评 凤鸟、河图都是盛世的祥瑞。昔虞舜时凤凰来仪于庭,文王时凤凰鸣于岐山,伏羲时河中有龙马负图而出,其数自一至十,伏羲则之以画八卦。盖圣王在上,则和气充溢于天地之间,故其祥瑞之应如此!已矣夫是绝望之词。春秋之时,圣王不作,孔子之道不行,故有感而叹说,吾闻圣王之世,凤鸟感德而至,河图应期而出,今凤鸟不至,则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出图,则非伏羲之时矣,时无圣王,谁能知我而用之?则吾之道其终已矣夫,不复望其能行矣。此可见圣人之进退,关世运之盛衰,以春秋之世,有孔子生于其间,而终莫能用,此衰周之所以不复振也。

原文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今译 当孔子见到穿着丧服的人,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人和盲人,和他们见面时,尽管对方比较年轻,孔子也一定会站起身来;从对方面前经过时,也一定快步走过。

张居正讲评 齐衰是丧服。冕是冠冕。冕衣裳是贵者之命服也。虽少二字当在冕衣裳者之下,盖简编之误也。瞽是无目之人。作是起。趋是急行。门人记说:吾夫子平日但见有丧而服齐衰的人,有爵位而冕衣裳的人,便肃然起敬,矍然改容。其人虽年少,或瞽而无目,如遇见之,亦必为之起立。如过其前,则必急趋而行。盖有丧的人方抱悲痛之意,于情可哀,有爵的人既受朝廷之命,于礼当尊。夫子但见其可哀可尊,即为之改容致敬,初不因其少与瞽而遂忽之也。然有爵之当尊,有丧之可矜,人皆知之。

惟少者人之所易忽,瞽者人之所易欺,而夫子哀敬之容不为之少异。此所以为圣德之至也。

原文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今译 颜渊感叹道:“对于老师的学说,我越是抬头仰望,越是觉得高大;越是拼命钻研,越是觉得没有穷尽。看它好像在前面,忽然又像是在后面。”

张居正讲评 喟然是叹声。弥是愈甚的意思。昔颜渊游于圣门,学既有得,乃喟发叹说道:“甚矣,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也。始吾见其甚高也,固尝仰之以为庶几其可及也,然但觉进得一级又有一级,仰之而愈见其高焉;始吾见其深也,固尝钻之,以为庶几其可入也,然但觉透得一层,又有一层,钻之而愈见其坚焉。吾又尝瞻之,见圣人之道若在吾前,我固不及。待去勇猛赶上,则恍惚之间却又在后,而我反过之。”其流动不拘,变化莫测,有不可以为象者焉,夫子之道高妙一至于是,回将何所从事乎?其始之难如此。

原文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今译 “老师非常善于一步步诱导我,用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用礼节来约束我的行为。”

张居正讲评 循循是有次序。诱是引进。博是广博。文是载道之具。约是约束。礼是天理之节文。颜渊说,“夫子之道高妙如此,使不有善教之施,则学者亦何由而入哉?幸而夫子则循循有序,而善于引人之进焉,以这道理散见于天地间的叫做文,文有不博,则无以见道之万殊而得真,乃博我以文,使我通古今达事变,把天下的道理都渐次去贯通融会,而聪明日开,不病于寡陋矣。以道理散殊中,各有个天理自然的节文,叫做礼。礼有不约,则无以会道之一本而体其实,又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闻,行所知,把天下的道理都逐渐去操持敛束,而依据有地,不苦于漶漫矣。博以开约之始,既非径约者之无得,约以收博之功,又非徒博者之无归。”夫子之循循善诱如此,回之得知所从事者,不有赖于此乎?

原文 “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今译 “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直至我用尽全力,能够独立于社会。倘若还想往前迈进,却已没有前进的路径了。”

张居正讲评 卓尔是卓然有见的模样。末字解做无字。颜子又说:“回既领夫子博约之教,乃知所向往,实下功夫。博文约礼,交进互发,遂日见得这道理趣味本无终穷。工夫不容间断,虽欲住歇,自不能已。而尽心尽力,既竭吾才以求之。至于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向之高坚前后,无处捉摸者,今皆有以识其本原,见其定体,分明的确,若有象焉,卓然立在我面前。只是就要跟上,与之为一,却又无由便到得。盖圣人之道圆活周流,从心不逾,神无方而易无体,一切出于自然,有非思勉所可为,智力所可到者。当此之时,惟尝勿忘勿助,以俟其自化而已,又安能容心着力,以强其速化哉?”回于此盖深感圣教之为功,而益信圣道之为妙矣。这篇中博文约礼,正是圣学切实下手处,盖学不外于知行二者。尧舜以来,所谓惟精以察之,即是博文的工夫,惟一以守之,即是约礼的工夫。此孔子得统于尧舜,而颜子为善发圣人之蕴者也。学者真能从事于此,而加竭才之功焉,则何帝王之不可为,圣贤之不可及哉?

原文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

今译 孔子生了重病,子路叫自己的弟子去作孔子的家臣,负责料理后事。

张居正讲评 病是疾甚。门人是子路的弟子。臣是家臣。昔孔子有疾,其势甚危,子路虑及身后之事。以为夫子是道高德厚的圣人,倘有不测,其礼自当尊异,乃使其门弟子为孔子之家臣。盖古时为大夫者皆有家臣治其家事,死则为之治丧,如以臣事君之礼,故子路以此尊孔子。然孔子时以去位,实不当有家臣,是未知所以尊之之道也。

原文 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今译 孔子病情减轻后,说道:“很久以来,子路就干这种欺诈的勾当啦!我原本就没有家臣,却硬要让别人去作。我骗谁呢?骗老天吗?”

张居正讲评 病间是病少可。诈是不实。子路使门人为孔子家臣,孔子时方病笃,不知其事。及病少可,乃知而责之说:“久矣哉,由之行事诈而不实也。昔我为大夫时,曾有家臣。今既去位,则不当有家臣矣。人皆知我之无家臣而我乃为此不情之事,偃然自以为有家臣,则我将谁欺,无乃欲欺天乎?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况天不可欺,徒自为虚诈而已。”孔子归罪于己,乃所以深责子路也。

原文 “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火葬,予死于道路乎?”

今译 “我与其在家臣的侍奉中死去,还不如在你们这些弟子的侍奉中死去。即便我没有隆重的葬礼来安葬,难道就会被扔在路边没人理会吗?”

张居正讲评 二三子指门人说。孔子又晓子路说道:“汝之欲用家臣,岂欲以是而尊我乎?不知君子当爱人以德,处人以礼。且如我今日,与其死于家臣之手,而以非礼自处。岂如死于二三子之手,而以情义相与之为安矣。就是我无家臣,不得举行大葬之礼,岂至死于道路终弃而不葬乎?”一般是死,一般是葬,乃不待我以师弟之情,而欲强为君臣之礼,以至于行诈而欺天,亦独何心哉?由之此举盖非惟不当为,且亦不必为矣。夫圣人于疾病危迫之中,而事天之诚,守礼之正,一毫不苟如此!此所以为万世法也。

原文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今译 子贡说:“这里有块美玉,是放在柜子里藏起来,还是找个识货的商人将它卖掉?”孔子答道:“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识货的人呢。”

张居正讲评 韫是藏。椟是柜。两个贾字,即是价值的价字。沽是卖。昔子贡以孔子怀才抱德不出而求仕,故设言以问之说:“天下有重宝,则必有重用,且如物之贵重者莫如玉,而美玉则尤贵者。今有美好之玉于此,果只自家爱惜,韫之于柜而藏之欤?抑将出售与人,求价值之相当者卖之欤?”子贡之意盖以美玉比夫子,而以藏沽喻行藏也。孔子答说:“玉本有用之物,使不沽之,是使有用为无用也。吾其沽之哉,吾其沽之哉!盖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何可以自私也?然玉本至贵之物,使自沽之,则人将轻视而不以为宝,是使贵为贱也。吾必待夫以善价来求者而后与焉。”盖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尤不可以自轻也。知玉之当沽,则知夫子之当仕。知玉之待价,则知夫子之待礼。如无礼而自往者,是衔玉而求售也,圣人岂为之乎?此可见士之出处,待则为自守之正,求则为奔竞之私,诚不可不慎辨矣。若夫人主之于贤才,又当精其选于未用之先,不使匪人得枉道以求合。专其任于既用之后,不使贤者舍所学而从我。然后为真好贤之明君也。

原文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今译 孔子想要到九夷去住。有人说:“那里非常落后简陋,怎么能住呢?”孔子答道:“有君子去住,有什么简陋的呢?”

张居正讲评 九夷是东方九种夷人。陋是鄙陋。昔孔子周流四方,本欲行道于天下。然当时上无贤君,不能信用,孔子知其道终不行,乃欲远去中国,而居九夷之地。是虽伤时愤世,有所激而云然。然孔子大圣,自能用夏以变夷,则虽夷狄,亦无不可居者。或人不知,乃问孔子说:“九夷之地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其俗鄙陋,如之何其可居也?”孔子答说:“天下无不可变之俗,亦无不可化之人。九夷虽是鄙陋,若使有道德的君子居于其间,则必有诗、书、礼、乐以养其身心,有冠裳文物以新其耳目,自将化鄙陋而为文雅,与中国一般,又何陋之有哉?”此可见圣人道大德宏,存神过化,如帝舜耕于历山,而田者让畔。泰伯、端委以化荆蛮,感应之妙,有不约而同者,使孔子得邦家而治之,则绥来动和之化,其功效岂小补哉?惜乎春秋之不能用也。

原文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今译 孔子说:“我从卫国返回鲁国之后,才整理了乐的篇章,使《雅》和《颂》都归在了适当的位置上。”

张居正讲评 《雅》是《大雅》、《小雅》。《颂》是《周颂》、《鲁颂》、《商颂》。都是《诗经》的篇名。其中的诗词就是乐章。孔子说:“周之礼乐尽在我鲁国,音乐诗词本是全备的,但历年久远,那诗乐的篇章节奏都错乱了。我尝周流四方,参互考订,始知其说,故自卫归鲁,特为正之。残缺者悉为之补,失次者悉为之序,然后乐之始终条理皆得其正。而二《雅》三《颂》之诗被诸弦歌者,或用诸宗庙,或用诸朝廷,亦各得其所,而无有紊乱者矣。”这是孔子自叙其正乐之事如此。

原文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今译 孔子说:“出来做官便为公卿效力,在家生活则为父兄尽孝,有丧事不敢不尽全力,不被酒所困,这些事对我来说有何困难呢?”

张居正讲评 孔子说:“人于日用伦理之间,起居饮食之际,每每视为近易。若必一一求尽其道,盖亦甚难。且如出而在邦国,则善事公卿,而上交有道,不失其尊贵之礼;入而在家庭,则善事父兄,而孝敬恳至,克修其弟子之仪。遇有丧事则不敢不勉,不特三年之丧,然后竭诚尽慎,就是期功缌麻,亦必缘分敦礼。至于晏享饮酒,则不为所困,虽有时而饮,用以成礼合欢,却未尝多饮,至于昏神乱气。这四件虽不过是寻常的事,然前三件是能于天理之当为者,各尽其道;后一件是能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亦非德盛礼恭、涵养绝粹者不能为也,反之于己,果何有于我哉?”夫此四者,皆人伦日用庸德之行,而我犹有所未能。况君子之学更有大于此者乎?此吾之进修所以惕然而不宁,汲汲然而匪懈也,此圣人谦已诲人之词,然其至诚无息之心,躬行实践之学,于此亦可见矣。

原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今译 孔子站在河岸边上说:“消逝的时光就如同这河水一般,昼夜不停向前奔流。”

张居正讲评 川是水之流处。逝字解做往字。不舍是不息,天地之间,气化流行,亘古今彻日夜,而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但其机隐微难识,惟是水之流动最为易见。故孔子偶在川上有感而发叹说:“吾观此水,往者既过,来者复续,混混涛涛,曾无止息。盖天地之化推迁往来,相续而无穷有如是夫。昼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尝有顷刻之暂停也。”夫天地之间无物非道,即水流之不息,可以验化机之不滞。即化机之不滞,可以知道体之常存,观物者于此而察之,则自强不息以尽道体之功者,不可有须臾之或间矣!

原文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今译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高尚品德胜过喜好美色的人。”

张居正讲评 孔子叹息说道:“常人之情但见有美色,则未有不知好者。至若天所赋予的正理叫做德,德乃人之所本有,亦人之所当好也。然今天下之人,或气禀昏愚,不见其为美而莫之好,或物欲牵引,知其为美而不能好,或自己修德虽尝用力,而无勇往精进之功,或见人有德,虽尝羡慕而无尊贤敬士之实,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之真诚者也。”人若能以好色之心好德,则如《大学》所谓自慊而无自欺。推之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何难哉?孔子此言,其勉人之意深矣。

原文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今译 孔子说:“比如用土堆山,只要再添一筐土便完成了。倘若这时停下来,那是我自己要停下来的。又比如在平地上用土堆山,即便只刚倒下一筐土,倘若这时继续前进,还是要自己坚持啊!”

张居正讲评 篑是盛土的筐。覆是加。孔子说:“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然其进止之机皆系于己,非由于人。以言其止也,不但方进而遽已者才为无成。便是平日已用了九分的工夫,乃一旦止而不为也,就把前面的功夫都废弃了。譬如筑土为山,已是垒得高了,所少者仅一筐之土耳,于此成山岂不甚易,他却忽然中止,不肯加工,则向者所筑皆置之无用而山终不可成矣。然其止也,岂是有人阻挡他来?只是自家心生懈怠,自弃其垂成之功耳,学者可不以是为戒哉?其进也,不但垂成而不已者,才为有益。便是平日未曾下一些工夫,一旦奋发起来,则将来为圣为贤,也限量他不得。譬如在乎地上要筑一座高山,所加者才一筐之土耳,指望成山岂不甚难。他却锐然奋进,不肯暂停,则日积月累,功深力到,山亦有时而成矣。然其进也,岂是有人撺掇他来?只是自家勇往向上,不肯安于卑近耳,学者可不以是加勉哉?”大抵人之为学,莫先于立志,所谓止吾止者,其志隳也。志一隳,则何功不废?进吾往者,其志笃也,志一笃,则何功不成?故汤圣人也,而仲虺犹以志自满为戒,高宗令主也,而傅说犹以逊志时敏为言,武王之学可谓成矣,召公犹防其玩物丧志,而譬之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夫子之言盖防于此。有事于帝王之学者,可不坚持其志哉?

原文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欤?”

今译 孔子说:“听我说话能够始终毫不懈怠的,只有颜回一人吧!”

张居正讲评 语是告语。惰是怠惰。孔子说:“吾之教人,虽言无不尽,然受教者多,能体而行之者甚少。若我以道理告之,而彼即能心解力行,无怠惰之意者,其惟颜回也欤?盖回以睿智之资,务深潜之学,但有所闻,便能融会而贯通,其有所行,又能笃信而专确,如告以克己复礼,则请事斯语,告以博文约礼,则欲罢不能,无一言一动不是发明我所言的道理,何尝有一毫怠惰之心?我所见者,惟此人耳,其他弟子皆不能及也。大抵不惰二宇,最为学者之所难,以冉求之多艺,犹画而不进,以子贡之多识,犹倦而请息,况他人乎?”观孔子以不惰称回,以不厌自处,可见圣贤造诣,都自勤学中来,读者所当深玩也。

原文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今译 孔子谈到颜渊的时候,说道:“可惜啊!我只见他不断前进,却从未见他停止过。”

张居正讲评 昔颜渊既没,孔子追思而叹息说道:“惜乎颜氏之子!吾但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盖人或资禀有限,则欲进而不能,或立志不专,则进锐而退速。故能进为难,进而不止者为尤难。惟回之为学,真能勇往直前,惟日不足,必欲造乎精微纯粹之域而后已,吾未见其有止息也。夫进而不已,则其进未可量,虽至于圣人不难,而今不幸死矣!岂不深可惜乎?孔子深惜颜回,亦勉励门弟子之深意义也。

原文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今译 孔子说:“庄稼出苗却不吐穗开花的情况,有的是!吐穗开花而不结果的情况,也有的是!”

张居正讲评 谷之始生叫做苗。吐花叫做秀。结粒叫做实。孔子说:“人之由始学而发达,由发达而成就,譬如谷之由苗而秀,由秀而实一般。然五谷虽为美种,苟培植灌溉之不至,则或但生苗而不开花秀发者有之矣,或虽开花秀发而不结实者有之矣。人有颖悟之资,从事于学而不能精进以发达其聪明,是亦苗而不秀者也。聪明虽已发达,而不能深造以至于成就,是亦秀而不实者也,岂不均可惜哉!”诚能戒始勤终怠之失,为功深力到之图,则进退不已,未有不底于成者,是在自勉而已矣!

原文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今译 孔子说:“年轻人是值得敬畏的,怎能知道他以后赶不上现在的人的成就呢?倘若一个人到了四五十岁依然没有获得名望的话,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敬畏的了。”

张居正讲评 后生是少年的人。畏是敬畏。闻是以善闻于人。孔子说:“后生的人,其势可畏。盖其年纪富盛,而为学有余日,精力强壮,而为学有余功。若能进而不止,则为圣为贤,皆未可量,安知其将来不如我之今日乎?此所以可畏也。然其可畏者,正以其他日之有进耳,若学力不加,蹉跎岁月,直到四十、五十之年,而尚不以善闻于人,则亦不足畏也已。”盖四十、五十乃君子道明德立,学有成效之时,于此而犹无可称,则终不免为庸人之归而已,又何足畏之有?可见人之进德修业,当在少壮之时,若少不加勉,则英锐之年,不可常保,迟暮之期,转眄而至。虽欲勉强向学,而年力已衰,非复向时之有得矣,悔之亦何及哉?古语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以大禹惜寸阴,高宗务时敏,欲为圣帝明王者尤所当汲汲也。

原文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今译 孔子说:“符合礼法的言辞规劝,能不听从吗?能够改正错误才算可贵。恭顺委婉赞许的言辞,听了能不高兴吗?能够辨析出真伪才算可贵。只是高兴而不加以分析,表面接受,行动上却不改正,我是没有办法教导他的了。”

张居正讲评 法语之言是直言规谏。改是改正。巽与之言是委曲开导。绎是寻思,末字解做无字。孔子说:“进言者固当因人而施,听言者必当虚已而受,且如我见人有过,将直切的言语明白规正他,叫做法语之言。这样言语说得道理既明快,利害又激切,人之听之,必且肃然起敬,能不畏而从我乎?然不贵于徒从而已,必须因我之言,一一反求,有不是处,随即改正,不肯畏难苟安,这才是能受直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见人有过,将道理的言语委曲开导他,叫做巽与之言。这样的言语说得情意既婉转,词气又和平,人之听之,必且恍然有寤,能不说而受我乎?然不贵于徒说而已,必须因我之言细细寻思,想我的微意所在,时常体贴玩味,这才是乐闻善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若一时喜说,而不能绎思其理,外面顺从而不能自改其过,则虽正直规谏之论,日陈于前,委曲开导之语,日接于耳,终不足以开其昏迷,救其过失。我亦将奈之何哉?”盖人有不闻善言的,’犹望其闻而能悟。今既顺从喜说,有挽回开导之机了,却依旧不能改绎,与不曾闻的一般,则虽言亦何益乎?所以说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亦深绝之词也。按孔子此言,乃人君听言之法。盖人臣进言最难,若过于切直,则危言激论,徒以干不测之威,若过于和缓,则微文隐语,无以动君上之听。是以圣帝明王,虚怀求谏,和颜色而受之。视法言则如良药,虽苦口而利于病,视巽言则如五谷,虽冲淡而味无穷,岂有不能改绎者乎?人主能如舜之好察迩言,如成汤之从谏弗咈,则盛德日新,而万世称圣矣。

原文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今译 孔子说道:“一国的军队,可以使它失去主帅;而一个小小男儿,却不能强迫他改变自己的志向。”

张居正讲评 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大国则有三军。帅是主将。匹夫是一匹之夫,言其微也。孔子说:“人莫贵于立志,志苟能定,则主宰在我,天下莫之能夺,且以势之难夺者言之,今以三军之众,拥护一主将,若有不可犯者,然三军虽众,其勇在人。在人则势有时而不合,心有时而不齐。故能以智胜者,可以伐其谋,能以力胜者,可以挫其气。谋败气摧,则主将可擒矣,是至难夺者尚有可夺也。若乃一匹之夫,自持其志,势孤力独,似无难夺者。然匹夫虽微,其志在己,我自家所守要如此,虽千万人无所用其力,故欲困之以危辱,则不过屈其身耳,而心固不可回。欲临之以威武,则不过戕其生耳,而意固不可转,有终不得而夺之者矣。”夫以匹夫之志胜于三军之帅如此,则志之于人岂不大哉?所以为学而有志于圣贤,则便可以为圣贤,为君而有志于帝王,则便可以为帝王。盖其机在我,夫孰得而御之?是以君子贵立志也。

原文 子曰:“衣敝媪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欤?”

今译 孔子说:“身穿破旧的丝棉袍子,同身穿狐貉皮大衣的人站在一处,不感到寒酸羞耻的,或许只有仲由一个人吧!”

张居正讲评 衣是著衣。敝是坏。组袍是絮麻的衣服,服之贱者。狐貉是二兽名,其皮可以为裘,乃服之贵者。由,是孔子弟子仲由。孔子说:“凡人不戚戚于处贫,则汲汲于求富。故贫富相形之际未有不动心者,若是身上穿着敝坏的组袍与那穿着狐貉贵服的人并立,而其心恬然不以为耻,其惟仲由之为人也与?”盖仲由识见已进于高明,志趣不安于卑陋。故能有以自重,而不动心于贫富之间如此。

原文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今译 “(《诗经》上说:)‘不嫉妒也不贪求,还有什么不好的呢?’”子路听到后,总是反复背咏这句诗。孔子又说:“仅仅做到这样,怎么能说够好了呢?”

张居正讲评 忮是炻忌的意思。求是贪求。臧字解做善字。孔子称许仲由,又引诗词证之说道:“卫风之诗有云:人之处世,若能于人无所忮忌,于物无所贪求,则其心无累,而人已咸得矣。将何所用而不善乎?若此诗者,仲由足以当之矣。”盖贫与富相形,强者必忮,弱者必求。今由也能不耻己之无,不慕人之有,则其无忮求之心可知,斯可以为善也已。然孔子以是许子路者,盖欲因是而益求其所未至也,乃子路则遂将这两句诗词常常讽咏,终身诵之,是自喜其能,而不复求进于道矣。故孔子又勉励之说:“道不容以易求,学不可以自足,这不忮不求,固是道理所在,然亦不过自守之一端耳。若论终身学问,自有广大高明,精微纯粹的道理,这诗人所言何足为善乎?汝当勉力进修,以求至于尽善之地可也。”昔子贡以无谄无骄为至,而夫子益之以乐而好礼,子路以不忮不求自足,而夫子抑之以何足以臧,皆取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原文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彤也。”

今译 孔子说:“天冷了之后,才知道松松柏的叶子是最后凋落的。”

张居正讲评 岁寒是岁暮之时,天气寒冷。彤是凋零。孔子有感于当时风俗颓靡,思见特立之君子,故比喻发叹以励学者,说道:“春夏和暖之时,万物长养,草木无不畅茂,松柏也不过如此,未见其刚坚有操也。惟当隆冬岁暮之时,寒风凛冽,生意憔悴,草木无不萎死零落者。而松柏乃独挺然苍秀,不改其常。到这时候,然后知其有孤特之节,不与众草而俱凋也。”盖治平之世,人皆相安于无事,小人或与君子无异,至于遇事变、临利害,则或因祸患而屈身,或因困穷而改节,于是偷生背义,尽丧其生平者多矣。独君子挺然自持,不变其旧。威武不能挫其志,死生不能动其心,就是那后凋的松柏一般。所以说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必至此而后知也。知松柏之后凋,则虽春夏之时,亦不可等松柏于他物。知君子之有守,则虽治平之世,亦不可视君子如常人。如必待有事,然后思得君子而用之,岂不晚哉?

原文 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今译 孔子说:“聪明的人不会感到疑惑,有仁德的人不会感到忧愁,勇敢的人无所畏惧。”

张居正讲评 惑是疑惑。忧是忧患。惧是恐惧。孔子说:“人之不免有疑惑者,凡以见理不明故也。惟夫智者,平日把天下的道理都讲究研穷,明白透彻于心。故事物之来,其是非可否、隐微曲折,无不洞达分晓,便是疑难的事情、巧诈的言语也一毫眩乱他不得,何惑之有?人之不能无忧患者,凡以私心为累故也。惟夫仁者克己复礼,涵养纯熟,浑然天理之公,绝无私欲之累,故能顺理安行,心广体胖,外慕之念不萌,忧戚之心自泯,便是贫贱、夷狄、患难,一切拂意之事临于吾前,也安然素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何忧之有?人之不免于恐惧者,凡以正气不充,不足以配道义故也。惟夫勇者,直养此气,至大至刚,浩然塞于天地之间。故能执守坚定,不可屈挠。遇事奋发果敢,当行便行,当断便断,有始有终,略无逡巡畏缩之意。便是利害切身,毁誉乱真,也一毫摧沮他不得,何惧之有?”盖智、仁、勇三者,乃天下之达德,学者之修已,帝王之治天下国家,皆本于此,故智至于不惑,然后足以照临四海;仁至于不忧,然后足以并包九有,勇至于不惧,然后足以裁决万机。欲学为帝王者,可不勉哉?

原文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今译 孔子说:“能够一同学习的人,未必能够同他一起追求道;能够一同追求道的人,未必能够和他一起坚守道;能够和他一同坚守道的人,未必能够同他一起通权达变。”

张居正讲评 可与,是说可与同为此事。适字解做往字。适道是向道而行。立,是有执持的意思。权是秤锤,所以称物之轻重者。学至乎圣人,则能随时应变,而不胶于一定,就如秤锤之称物一般,所以谓之权。孔子说:“人之造诣各有高下,君子亦当随其高下而与之,不可诬其所未至也。如人能有志向上,而不安于自弃,斯固可与共学矣,然学必以道为准的,为学而不知求道,则亦徒学而已。那初学的人识见未定,能必其一心向道,而不为他歧之所惑乎?故可与共学者未可遽与之适道也。若能向道而行,不为他歧所惑,斯固可与适道矣。然学以践履为实地,必须躬行有得,才能有所执持,那适道的人,执德未固,能必其卓然自守,而不为外诱之所夺乎?故可与适道者,未可遽与之立也,若能卓然自守,不为外诱所夺,斯固可与立矣。然应事接物,都各有当然的道理,惟圣人一理浑然,泛应曲当,各适其轻重之宜。那能立的人,守而未化,能必其圆活变通,而适时措之宜乎?故可与立者未可遽与之权也。”夫道以通权为极,学者固不容以躐等而进。而学必至于能权,然后可以裁制万变而为学之成也。况人君一日万机,要使裁决区处各得其当,尤不可不知权。然必平素讲求,时常体认,使义理明白,识见融通,乃可以称量事物之轻重,而无有差失。然则学问之功,岂可忽哉?

原文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何远之有?”

今译 古代有一首诗这样写道:“唐棣树上的花呀,翩翩地摇动着。我怎么会不想念你呢?只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无法到你面前倾诉衷情啊。”孔子听了这话,说:“他并不是真的想念,如果真的想念,有什么遥远的?”

张居正讲评 唐棣即今之郁李。偏字当作翩翩然的翩字。反字当作翻字,都是摇动的模样。这四句诗不在三百篇中。盖孔子删诗时已去此一章,故谓之逸诗也。昔诗人托物起兴说道:“我观唐棣之花,翩翩然摇动于春风煽和之时,因此感触,睹物怀人,岂不惟尔之思念乎?”但所居之室相去隔远,不可得而见耳!夫诗人之所思者,固未知其所指何在?孔子遂借其词而反之说道:“天下之事不患其难致,而患其不求。今诗之所言,既云思之,而复以室远为患者,是殆未之思耳。若果有心以思之,则求之而即得,欲之而即至,夫何远之有哉?如诚心以思贤,则虽在千古之前,万里之远,而精神之所感孚,自有潜通而冥会者,何病于时势之相隔乎?如诚心以思道,则其理虽极其精微,至为玄远,而吾之心力既到,自有豁然而贯通者,何病于扦格之难入乎?”这是孔子借诗词以勉人之意。然人心至灵,思在于善则为善固不难,思在于恶则为恶亦甚易。故先儒言,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学者又不可不审察于念虑之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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