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闹腾过一本书,《中国可以说不》,莫须有。谁不让你说不了?就像现下有人对电视说不,对手机说不一样,天下无处不是不,自己内虚,把纸老虎当成真老虎,才这样闹唤。
有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唱了最早严明的许多不,最深刻的那句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文友从海南寄来一本书《左右非东西》,打开书后看到解,始知也是说不的,讲“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左右不是/左不是东西,右不是东西,左右加一起当然也不是东西/左不是东,右不是西,左右加一起不东不西,同样也不是东西/左就算了东,右就算了西,左右加一起,结果仍然不能是东西”。读着有点儿绕口,但“不”的很好玩。
演员上台都懂“不真不成戏,不假不成艺”,以不为技,这是戏谚。拿到生活中却是反的,“才艺来不得半星掺假,戏言弄不得一回成真”,以不为戒,这是活法。
人生许多大事和娱趣都在不中,许多尴尬也都在不中,试把汉语编成《不字歌》,系列如下:“不上不下,不哼不哈,不紧不慢,不死不活;不凉不酸,不左不右,不接不离,不粘不脱;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痛不痒,不怪不罪;不零不搭,不禁不由,不方不圆,不温不火;不意不思,不咸不淡,不荤不素,不察不觉;不山不水,不倒不正,不南不北,不平不和;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不僧不俗,不鸭不鹅。”
不这不那,不Z不J的学问就在:似在其外,也在其中,鬼神难拿。
过去讲富不仁,现在讲不富不贵,不的内容变迁了。每个年代,每个行当,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不,战争年代,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讲人道;革命年代,忘情,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现在恋爱至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同样一个不搭簧,不入调,不顶戗的意思,河南叫“不条横”,四川话是“不关风”,云南讲“不在圆”,江苏是“不对盘”,上海“不出趟”,辽宁“不担活”,陕西“不搭弦”,北京“不硬磕”,天津话“不对路”。
少年对知识说不,青年对命运说不,中年对社会说不,老年跟“马克思”说不,生活就是讲不。许多不加在一起,就是世界,就是人生:
“不想绫罗被,不贪珍馐味,不问输和赢,不管兴与废,胸中有主张,只推聋与聩,日里逍遥走,夜里安稳睡”,这是一种人。“不随波,不逐流,不老婆孩子热炕头,认准艺业一条道,打死我也不回头”,这也是一种人,都很执着。
过去总讲旧社会不好,旧社会坊间“不”约多。学徒讲究:“不许偷懒,不准赌钱,不许留分头,不准在外过夜”;出门讲究:“饭休不嚼便咽,路休不看就走,话休不思便说,事休不想就做,财休不审便取,衣休不慎便脱”;活着讲究: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为人讲究:无趣不想,没理不讲,违法不为,犯歹不做;不与俗人争利,不与文士争名,不与少年争英俊,不与老孩争是非。许多事,都是立“不”为桩,遵一世做一生的。现在拿不当玩,墙上贴了无数不,套话连说不不不,实际做不到一个不。
不是什么?意志,品行,个性,态度,包括创立、创造、后生打败前辈、青出于蓝胜于蓝,都在其里。老话,不花时间难做酒(久),不受磨练不成佛。
不就是“步”,一步步走下去的步,人一生就是踩着“不”走的。
人活着,从生,不知我在哪里的不,到死,心知我不行了的不,一生经过了多少由己不由己的,不清不明不能不懂不会的不?
道讲二然,自然,当然,即自然在天,当然在社会。我加一然,不然,不然是人。不管什么时候,说着不然站起时,人的身子都是直的,骨头都是硬的。
汉字不,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三划是爪,字始之源即为:“鸟飞上翔不下来”被天系住。
不意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