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062658是我的QQ号,到如今,Q龄八年。用这个号,我联系过家人,联系过恋人,联系过朋友,联系过同学,以及陌生人。但是,我从未用这个号联系过他,也再无法联系他。是他,帮我申请了351062658。
他的眼睛乌黑,头发略显干涩,个子不高,生性腼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2004年的正月。那时候我念高二,数学奇差,始终画不出能真正起到辅助作用的辅助线。他当时却已在南京大学计算机系读了半年书,而早些时候,他以全校第三的高分踌躇于复旦与南大之间,最终因上海消费过高而放弃了复旦,选择了当时很火的南大计算机系。
作为我家的远亲,我妈妈请他来给我补数学。他来了,身穿一件土红色的羽绒服,手捧一箱拜年用的红富士苹果。
南方冬日的午后,有阳光却无温暖。每遇到解不出的题目,我便昏昏睡去,留他在那儿一人咬笔头琢磨。好几次,我被人推醒,只见他流着清鼻涕,兴奋地说:“呶,辅助线可以这么画!”那时候我俩虽同睡一张床,但极少聊天。有一回,爸妈都出门了,我建议喝酒,我俩一小杯一小杯地啜饮,不一会儿,都红着脸。这会儿,我们聊聊天,也正是那个时候,他用他的翻盖波导手机和一元钱的通讯费给我申请了QQ号。可我似乎连他都没有加。
2005年的夏天,高考分数出来后,我打电话问他南京大学怎么样?他的回答令我吃惊:没什么意思,荒郊野外的,最高的建筑不超过六层(指的是曾经的浦口校区)。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语气平静,不带喜悦,平静中所透着的,如果不能说是绝望,至少也是消极。
我最终还是去了南大读书。不知道是因为文理不通的原因,或者是太远的远亲,又或者我对他当初的消极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大学两年,我没有尝试去联系他。尽管后来知道,我们都曾在浦口19号六层的宿舍楼内住过。
2007年的夏天,我知道了他的死讯。他的死,同样关于六层建筑——跳楼。那是一个烦闷的夏日傍晚,校园BBS上有人发帖称,计算机系有人跳楼死了。一位老乡发来简讯,说死者是她的高中同学,问我是否知悉此事。我心头一怔,即刻发去简讯问叫什么名字。她回了三个字。我的头一蒙。
后来的事情,有如中国处理任何一件突发事件一样——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的父母和几个亲戚来到南大,住在学校东北角小山上的招待所。我去探望他们,带着水果。一个计算机系的年轻老师见我过去,立刻警觉起来,用一种凶狠的语气质问:你是谁?和家属什么关系?哪个专业的?说实话,当时的我被他吓到了,有一种不小心冲撞了学校机器的恐惧感。
见到他妈妈的时候,女人的脸上无多表情,很是疲惫。她应该早就忘记了我的模样,因为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2004年的正月。我的远房亲戚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南大最终给了他们13万元了事。校方讲,他跳楼是自杀,是长期沉迷于网游而留级、被勒令退学后的一种自我了断。这种问题学生在中国太过寻常,学校的处理也自然得心应手。
今年过年回家听说,他的父母按照老辈的习俗,领养了一个近20岁长期住桥洞的流浪男孩。他们这么做,或许出于防老考虑,或许是寻求精神寄托。你我或许觉得这毫无必要,但要不然,男人辛苦一辈子打工挣的钱,女人辛苦一辈子养猪存的钱,还有南大给的那13万元,将来给谁呢?要知道,我们家乡鸡蛋、豆腐、青菜都很便宜,肉也不贵,农村没有房地产一说,他们也不会开车。
如今,每每想到此事,我再也不想责怪任何人。我想起的,不过是那天离开招待所后黑黢黢的山道,想起他妈妈没有表情的脸,他爸爸疲惫的身形,想起他当初教我画辅助线时青涩、自信的微笑,还有浓烈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