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变
在监狱里,已婚犯人最怕的是妻子提出离婚。
这些日子,我监区犯人周志杰的脸总是阴沉沉的,肚子里像是装满铅一样沉重的心事。每天干完活,他就一个人找个墙旮旯蹲下愣神,夜里躺在床上总是翻“煎饼”。为这我找他谈过两次话,但效果并不明显,显然是没找到开锁的钥匙。
他是犯贪污罪进来的,判刑前是某公司的会计。他的对象小范人长得漂亮,也好打扮,恋爱期间他为她买时装首饰,把积蓄花了个精光。结婚时小范妈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把几大件备齐了就不结婚。周志杰急得团团转,最后他动用公款购买了彩电、冰箱、全套的红木家具和结婚钻戒,可婚后不到两个月儿他便从洞房进了“班房”。
半年前,妻子小范和岳母来探监时,口气里透出要离婚的意思。孩子喊他爸时,岳母把孩子拖到一旁不让孩子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孩子已两岁了,他没有尽到做爸爸的责任,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他对岳母这种做法很气愤,可又不好发作,大家不欢而散。从那以后,妻子再也没来过,连信也不写一封。针对他的情况,监区专门开会进行研究,警官们认为关键在于其妻的态度。监区决定由宁队长负责包教转化周志杰。
这天上午,我组织犯人在监室学习《法律常识》,宁队长派人叫周志杰接见。他一愣神说:“俺妈和哥刚来过呀!”
我说:“是你妻子小范来了吧?”
他脸上布满厚厚的阴云,摇摇头说:“不会,她有了那个念头,我心里一头热没用。”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周志杰回到监室,脸上多云转晴,满是灿烂的笑容,走路步子也轻快了。
“谁来啦?”我问道。
“她……”他笑笑:“小范和她妈。”
“还要离婚吗?”
“不离了。今天我一进接见室,小范就很热情,她妈也不冷冰冰的了。小范说:‘你犯法,俺也有责任。宁队长不光找俺谈,还找俺妈做思想工作。听说你在这里边干得不错,年底还记了功,俺……’,她把身边的孩子推向我,说:‘叫,叫爸爸。’孩子望着我,奶声奶气地喊了声:‘爸!’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抬头望望笑眯眯的妻子小范,她说你好好干,放心吧,俺等你回家!”
周志杰也许不知道,为了他妻子小范这句话,宁队长倾注了多少心血。
狱友
监狱里犯人之间的人际关系,与社会上一样,也是挺复杂的。相互之间“攀亲结友”的很多,同乡、同案、刑期相近者、相同罪种、“师徒”之间等等,都有可能成为“朋友”的理由。但刘昆本与孙奎先勾搭在一起却全不是因为这些。刘昆本系犯诈骗罪而被判刑10年的老犯人,刑期将尽,他为人狡猾刁钻又很善于伪装。孙奎先则是背负15年重刑的新犯人。孙奎先分配到监区不久,二人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地黏在一起,一有空便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这种反常的关系很快引起犯人们的议论,大都认为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问题反映到我这儿,我分析,他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决不仅仅是臭味相投那样简单。我分别找他们进行个别教育,二人表面上答应,但他们的交往活动却转入“地下”。
一天晚上我值班找孙奎先说:“你最好离刘昆本远一点,不然要吃大亏的。”
他咧开嘴,露出满嘴焦黄的牙齿说:“能吃啥亏?俺看刘昆本这人很好。”
我严厉地说:“他好不好我比你清楚!”
他低下头没再吱声,心里可能还是不服气。
时光飞逝,刘昆本被释放不久,孙的父亲从胶州农村寄来一封信。信里说刘昆本拿着孙奎先的信来到孙家,说在里面二人是好朋友,如今他出来了,在青岛开了家商店,让孙妻去店里上班,每月管吃管住之外再给工资800元。孙妻一听很高兴,不顾公婆反对,抛下孩子跟刘走了。然而,她这一走,就再也没回头。孙父按刘留下的地址到青岛去找,那家商店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家里人只好到公安机关报案。看完信,孙奎先先是哭,后是骂。他骂刘昆本是畜生,是骗子,骂自己瞎了眼……
又过了七八个月,刘昆本以拐卖人口罪、诈骗罪再次被判刑,“二进宫”被送回原监区改造。我知道他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为防意外,我把孙奎先叫到办公室,让二人重新“认识”一下。尽管警官事先对孙奎先进行了教育,可他一见刘昆本,还是两眼血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张着大嘴,恨不得把这个昔日的“密友”一口吞下去。刘昆本却一脸的坏笑,叫了声:“老孙……”,孙奎先不容他往下说,上去就抓住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我忙大声制止,孙奎先才不情愿地将他放下。刘昆本不敢再笑,躲到我身后哭丧着脸说:“队长,俺错了……”说着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面对他的表演,我知道这是骗子常用的伎俩,感到恶心。不过,他没改造好,我也有责任,便说:“接受教训,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吧!”
刘昆本深深低下头,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我对如丧考妣的孙奎先说:“虽然骗子十分可恨,但对于你来说,首要的一条是吃一堑,长一智,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与人交往都要慎重!”
孙奎先仰天长叹一声,说:“队长,俺要是早听你的就好了。这回俺可记住了。”
治歪嘴
前几天,监区的犯人胡长文生了个怪病,早晨醒来,嘴巴歪了,眼和鼻子也扭曲得变了形。胡长文因盗窃罪被判刑5年,刚刚20岁出头的小伙子浓眉大眼,鼻直口方,模样很英俊。尽管穿着囚服,他身上也收拾得干净利索。嘴巴歪了以后,他对着镜子急得直哭,说这副模样,将来刑满出去还能找上媳妇吗?有人告诉他:同组犯人李德全有祖传秘方,治歪嘴是一绝,在监狱里已治好过几例,不妨找他试试。
“有病去医院。”胡长文根本瞧不起李德全这个“土医生”。他来到办公室,让警官带他去监狱医院。
医院大夫告诉他:这是面部神经麻痹,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能治好,但需要一段时间。
3天过去了,虽然天天吃药打针,可胡长文见病情并无明显好转,急得他泪珠直在眼窝里打转。这时与胡长文关系不错的犯人去求李德全。胡长文也借了盒精装哈德门烟,哭着对李德全说:
“李师傅,求你给我治治,我忘不了你。”
李德全挡回香烟,说:“我不是不给你治,我现在和你一样是犯人,治不好,这个责任我可负不起。”
胡长文拾起桌上的香烟,气哼哼地转身而去。这件事反映到我这儿,我找来李德全,耐心地做了半天思想工作,让他给胡长文治歪嘴。
“胡长文,我跟你说,给你治病是看咱队长的面子。”李德全用酒精擦着银针说。
胡长文点头称是。说来也怪,李德全几针下去,配上两副草药,胡长文的嘴当天就正过来了。
星期一我刚上班,李德全就向我汇报:他昨天感冒躺在床上,叫胡长文给打壶开水,胡长文推脱有事不给打水,却在走廊上打扑克。李德全气愤地说:“我要是会念咒,非把他的嘴巴歪回来不可。”
我心想,胡长文的嘴是不歪了,可他的心还歪着。看来得我给他“治”了。
尽管有一些人是因为图虚荣盲目攀比导致犯罪的,但犯人之间互相炫耀的事还是屡见不鲜。犯人徐某某有一只扁方形的打火机,外壳镀金,上面有菱形图案,看上去非常精致。他炫耀着对他犯说:这是第二十代防风打火机,不管多大风都能点着烟。对这个打火机,他很爱惜,平时吸烟,点着后立刻就装进口袋。
这只打火机是他妹妹接见时送给他的。他妹妹人长得一般,但打扮得妩媚妖冶。徐犯系强奸罪判刑7年,每次接见后,他总是把香烟,糖果潇洒地送一圈。嘴里说着:“妹子拿来的,大家都尝尝。”有时还取出妹妹的彩照让他犯欣赏。几双贪婪的眼睛,立时钉子一样盯着照片上那个略有几分姿色的姑娘。有的咽着口水,说他有个好妹妹,有福气。徐听了,脸上露出美滋滋的笑。
一天晚饭后,犯人学习。徐点着烟后刚要将打火机装进口袋,下队不久的新犯人吕某眼睛一亮,一把将打火机夺过去,仔细端详着把玩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嘟嚷了一句什么。
第二天吕对组里的犯人说,徐那只打火机是他送给一个服务小姐的。有好事者把吕的话添油加醋捎到了徐的耳中,说那个服务小姐暗里是“三陪女”,是“鸡”。
徐听后,脸一下变成猪肝色,找到吕,一把揪起来,说:“你跟俺妹妹咋来?”
吕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搞得半晌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说:“你妹是谁,我怎么会认识她?”
徐揪了他一把说:“她叫徐××,在金海酒店……”
“你说是××小姐呀。”吕明白了怎么回事,用他在外面当老板的腔调说:“认识,认识,我们挺熟呢。”
“咋个熟法,你对她咋来了?”徐火气更大,瞪着眼,大张着嘴,仿佛要吞下吕。
“我跟××小姐没什么。”吕分辩说:“为生意上的事,我请她陪过两回酒。我那些客人都是规矩的,可有的老板就……”
“别说了!”徐像泄了气的皮球,“唉”地长叹一声,举起打火机,猛地摔到地板上……
虚荣导致犯罪,炫耀反而招辱。监狱里改造的不仅仅是犯罪行为,更治疗形形色色的不良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