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关乎人类前途命运的问题:世界上最厉害的一个词是什么?
其实以前也想过这事儿,想出来的答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一个词,是“除非”。
为了说明“除非”的厉害之处,我还自己造了好几个句子为证,比如:“这些年我一直坚持着一个原则:不干净的钱不挣,除非很多。”“小李从不借工作之便大吃大喝,除非可以报销。”“小时候我妈常跟我说不要吃掉到地上的食物,除非没人看见。”
反正据我看,”除非”这两个字就是拥有这么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贞节烈女顿时价值观崩塌,可以让正人君子转瞬就落入凡尘。
但最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更厉害的词,也只有两个字——“也许”。
曾听说恋人之间,一切以“如果”开始的问题,都不是好问题。同理似乎可证,恋人之间,一切以“也许”开始的推断都不是好兆头。爱情经不起太多假设,人生更扛不住几个“也许”。这两个字的能量可见一斑。一句“也许他们都是在骗我”,一个年轻人眼中的世界可能就变了个颜色;一句“也许明天就有奇迹发生”,一个老人心里的光亮可能就又多了一个层级——就这么两个字,生也是它,死也是它。
我最近参演了一部朋友创作的相声剧,名为《老佛爷的爷》。全剧末尾,66岁的慈禧太后与一名受过西方教育的年轻医生谈起了“反贼”孙文与其所倡导的“革命”的前途:
慈禧:没有皇帝,也许就天下大乱了啊!
孙查理:也许就天下大治了呢。
慈禧:也许我的督抚臣工们能多派出些留学生,学成回国后上尊王道,下育黎民,我大清不用革命也能天下大治,傲视万邦呢?
孙查理:也许种豆得豆,这些留学生恰恰不尊王道,成为了颠覆满祚的主力,而造就他们的督抚们也因此成了不言革命之革命家呢?
慈禧:也许那个孙文从此意志消沉丧气灰心不言革命了呢?
孙查理:也许他从头收拾热血满腔又开始奔走海外鼓吹革命了呢?
慈禧:也许,也许他处处碰壁,应者寥寥,落得个孤家寡人呢?
孙查理:也许那些被诱骗到古巴的猪仔、在铁路工地被凌虐的华工愿意加入到他的队伍里,因而从者云集声势浩大呢?
慈禧:也许他费尽心力洒尽鲜血却只落得枭首示众满门抄斩灰飞烟灭呢?
孙查理:也许他百折不挠愈益坚定终于一朝事成便侵三江而据两湖,扫平云广直搞燕京染成民国呢?
慈禧:也许他的民国只是昙花一现,就被人巧取豪夺篡权窃据了呢?
孙查理:也许他又号召天下涌起义军再造共和呢?
慈禧:也许会有人背叛他,用万钧重炮把他轰到汪洋孤舟之上,惶惶如丧家之犬呢?
孙查理:也许会有人搭救他,在汪洋孤舟之上重铸军魂,锻造出铮铮铁骨呢?
慈禧:也许到头来他会身染重病形销骨立,死后化作一抔黄土,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呢?
孙查理:也许他死后更有无数人继续努力完成革命,而他也受万世景仰永垂不朽呢?
一大段完全由“也许”构成的对话,搭建出了百余年前两个中国人眼中未来的无限可能,有的落空,有的言中——这也正是我深以为“也许”是最厉害词语的关键理由。那些互不相让的“也许”,不知怎么让我想起诗人宋晓贤的名句——“天灾和人祸总是在比赛,看谁将赢得祖国的未来”。当然不恰当,但还是总觉得有点儿什么关系。甭管是天灾人祸还是祖国的未来,甚至更多不被提及的可能,一切都蕴含在那几个“也许”之中。
所以,有人相信正义,有人相信未来,有人相信实力,有人相信报应,我却更愿相信“也许”。也许是什么?也许就是广告里说的:一切皆有可能。这句“一切皆有可能”不知怎么似乎总被当成“人定胜天”来讲,我觉得不对。若真是一切皆有可能,那就有可能是人胜了天,也有可能是天胜了人。
相信这个一切皆有可能的“也许”,对我来说,意味着拒绝各种“坚信”。坚信实在是个危险的概念,量量它与“执迷”的距离,恐怕也就是丝毫之差。
曾有国外广告,大大的广告板上,一句“Maybe I am right and the world is wrong.”中的“Maybe”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这样固然豪迈,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罪孽都是因那草率粗鲁的红叉而起。
因此,我赞同罗素说的“我才不会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万一我信错了怎么办?”(I would never die for my beliefs because I might be wrong.)并觉得若世人都常提醒下自己“I might be wrong”,天下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因此,我也常想,当伽利略喃喃自语“可是地球仍在转动”时,若高踞教庭至高席位的那人在作出裁决那刻,或在侧围观的任一民众在正义咒骂之余,能在心底窃窃地咕哝一声“也许是他对”,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