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刚从上海回来,她出发之前最期待的就是可以去探访南方水乡。我连忙访问她的观感。她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隐情的样子。据她的说法,那里有一些穿着民族服装的导游,带着他们搭上小船,说是要真实体验水乡居民的生活。小船在狭仄的河道行进,经过一些民家,会看见用河水洗衣的妇女、将鱼网抛下河水的老叟,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跑到河水边对他们挥挥手。
“该有的都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真的觉得好奇。
“就是觉得不自然,觉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好造作。”朋友说出了她最真切的想法,当地人仿佛是为了被观看而生活。我想,我可以理解朋友的想法。
我们碰面这一天,在一家餐厅喝下午茶,餐厅里用的是藤制家具、厚厚的赭红色椅垫、白色蕾丝窗帘,十足殖民地的风味与情调。这难道不是一种造作吗?侍者正弯下腰,在我们面前放下三层点心盘,有鲑鱼三明治……很纯正的英式下午茶。我捻起一块三明治放进嘴里的时候,忍不住问自己,这是不是一种造作呢?
如果让我们观光的水乡的人是为了生活所需而造作,那么,我们为的又是什么呢?
曾经,和朋友去巴黎旅行,我们特地买了几条长长的法国面包,装在褐色纸袋子里,走过香榭大道。很多法国电影,女主角都会这样抱着自己的面包回家的。那几条面包,放在旅馆,而我们去博物馆,去丽池酒店凭吊黛妃最后的爱与死之旅,就是没机会吃掉面包。说到底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些面包,我们只是需要面包的纸袋,需要拥抱面包。
有时候,我们的造作,是为了符合别人的期望。
常有人问我,情人分手之后,要怎样当朋友?我总是反问他或她:“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当朋友?”我对这种事很悲观,或者是很现实。当情人当到要分手,必然积累了许多失望、背叛、伤害,这种种痛苦的尖锐,绝不是寻常友情会经历的。既然有了这么痛苦的撕裂,怎么还能云淡风轻地当朋友?“如果分手就老死不相往来,又好像太没风度了。”这是最常听见的理由。既然已经不能彼此相爱了,还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风度做什么?
有些造作还真有其必要性。十几年前,我四处去演讲,总打扮得美美的,努力维持一个年轻浪漫女作家的形象。那次是在南部,炎热的夏天,我穿着一身雪白的鱼尾洋装,踩着高跟鞋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演讲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滑,就一路滑下去。洋装很窄,我只能无助地一路滑到底。五秒钟抵达一楼。为了形象,我马上直立起身,拍拍灰尘进入演讲厅。站着的两个小时里,我感到皮下出血的炙热和难以形容的疼痛,我硬撑着,一点没露出形迹,直到渐渐失去知觉。如果不是造作的功力已深,是办不到的。整个夏天,我的臀部黑紫瘀青,几乎无法行走。
姿态是造作的,生活是造作的,但,疼痛最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