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说不上十分亲密,但也没有社会上流行的那种代沟——就好像是,少了一层其他母女通常会有的那种心贴着心的温暖。
她是被外婆一手带大的。母亲18岁结婚,19岁生下了她。当外婆从舅舅家赶了来,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心里放不下,决定留下来帮助母亲。这一帮,也就穷尽了外婆的后半生。她从睡在摇篮里的一丁点大,到蹒跚学步,再到上学读书,母亲几乎为此很少操心;相反却是外婆用隔代人特有的温情,荫蔽了她整个少女时代。
“除了给你喂口奶,你妈连一块尿布都没有给你换过!”这是外婆有一回亲口告诉她的;她笑,没有理由不信。
然而,外婆并不是一株常青藤,终有一天会慢慢老去。就在她20岁的那年,这棵为她遮风挡雨的树轰然倒塌了。她突然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变了色,原先的蔚蓝化作了灰,心也像是被活活挖空了一块。她头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惶惑、无助。当一个人的内心失去了一种爱,便渴望用另一种爱来填补。是的,外婆骤然去世以后,在情感上,她自知比任何时候都格外敏感、脆弱,也因而渴望生命中,能适时地出现另一个人,用另一双温柔的手,带给她惯常慈爱的抚慰与亲情之暖。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什么也没有,母亲照样忽略了她的感受。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伴随着深深的失望,开始一点点啃噬她年轻的心。
她不自觉地就换了一种眼光看待母亲。她也清楚,外婆的爱,即使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也终不能代替母爱,何况,这片天空她已经失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有点苛求母亲,寄希望于从母亲那里,能够要回更多的爱。然而现实却是那样无奈,许多年后,她都不能淡忘跟母亲有关的那两件事。
一个是隆冬的一天,她因为怕冷,早早地躺到被窝里看书。母亲推门进来,在房间里找一件东西,然后转身离开。她在后面喊:妈妈,关一下门,好冷啊!母亲笑着回身关门。过了不多久,母亲再次进屋,出去时房门依旧洞开。她搓着手,躺在床上又喊:妈妈,关门啊!母亲这回应了一声:哦,我又忘了!接着把门掩上。等到母亲第三次走进房间,她留了个心眼儿,不声不响只是看:当看到母亲自管自走出去,还是让房门大开时,她连叫住母亲的心都懒了,只好自己光着脚趿着拖鞋跑去关门。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当时说不上来,总之不太好受。她想,也许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健忘的人。
另有一次,她所在的单位组织青工献血,她也献了400cc。回家以后跟母亲汇报,母亲说,那明天买点猪肝补补血吧。第二天,她在餐桌上没有发现猪肝,第三天也没有,直到半个月一个月过去了,连猪肝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母亲几乎隔一天上菜市买回菜,但偏偏就忘了对女儿的许诺。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否喜欢吃猪肝,但如果母亲能想到她,并能亲手为她做一份猪肝汤,她当时该有多么的幸福!而实际上,她再次体验到的,还是这份被忽略了的母爱!
在这世上,有一种爱是亲情,固然要靠天性来维持,但若仅仅只依靠天性,那就远远不够了,因为它最终还要靠后天的培育,否则多少总会有残缺——这是后来她人到中年,自己做了母亲以后,通过不断反思得到的结论,当然还包括最最重要的一点:爱是需要表达的!无论你是通过语言,还是行动,或者是多么细微的举止,只有表达出来,才是最深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