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本特喜欢的童话绘本,绘本的名字叫作《我爸爸》。这本外国绘本的开头有一句话:“我爸爸什么都不怕,连坏蛋大野狼都不怕。”
30年前,在中国的某个村庄里,这倒真不是童话,爸爸到现在也还常念叨着:“15岁的时候我一个人看一座山,狼娃子夜里不停地叫唤,那时候真是不晓得害怕。”可自打我有印象起,爸爸就好像《疯狂原始人》里那个啰嗦的瓜哥,尽管他工作上秉公办事,朋友间仗义执言,但只要什么事情跟我有点儿关系,他立即转换到“害怕”模式。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小,爸爸把我从一个五年制的小学转到了八年制的小学。转学对我而言,除了要认识新同学之外,最大的挑战来自刻板的数学老师。比如“一支铅笔三角钱,五支铅笔多少钱”这样的计算,新老师要求按照“单价×数量”的模式计算。一次测验,我大概忘了新规矩,全部按照“数量×单价”列算式。尽管结果一样,但得到的全是大红叉。我鼓起勇气把试卷交给爸爸,爸爸在试卷上签名的同时也写下了异议,可老师并不理会。爸爸担心自己的这种行为激怒老师,使我无法顺利融入新环境,不得不服软。事情过去没几天,爸爸请老师在我们当地最好的红宝石饭店吃饭。印象中,这是爸爸第一次为我害怕。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妈妈手术,这个手术之后,她没有了生育能力。爸爸把我叫到一边,眼圈红红地说:“妈妈动了这个手术后,我们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知道吗?”那个夏天,妈妈住院,爸爸陪护,我属于彻底的放养状态。有一天爸爸从医院回家准备晚饭,一进院子看到我领着邻居家的孩子们爬上了没有防护栏的六楼天台。爸爸不敢大声,只能等我们下来。那天,他第一次罚我站了墙根儿。
爸爸的第三次害怕是怕我找男朋友不慎重。大学的时候恋爱,男朋友是回族的。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立即就到学校和我谈话,大概就是“不同的民族性格,不同的饮食习惯,你有把握适应吗?”这样的话。见我心意已决,爸爸只好低头,对这个回族女婿也格外尊重。有次去了男朋友工作的城市,因为他不给我买烤鱿鱼,我就哭着给爸爸打电话,除了“我要回家”什么也不说。爸爸紧张极了,立即打电话给我男朋友。其实我当时一直想问,爸爸,电话里到底有没有嘱咐男朋友给我买烤鱿鱼啊!
快毕业的时候,爸爸让我去北京实习。一次加班到快10点,下了地铁后,决定吃一碗拉面。不知道怎么碰到了手机,拨了爸爸的号,爸爸在电话那头,除了拉面馆的嘈杂人声,什么也听不到。爸爸后来说,“大晚上、一个人、嘈杂声”,他围绕这几个关键词展开了丰富的想象,拿着手机不停地“喂喂喂”不敢挂。后来我问爸爸,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实习呢?爸爸说,我害怕你失去梦想,没有梦想的生活比什么都可怕。后来我还是离开了北京,奔向已经定居青岛的男朋友,在那里我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然后买房结婚。爸爸也做好了定居这里的一切准备。在我预产期的前一天,胎心数值很低,不得不住院观察,主治医师准备给我做剖腹产手术,一家人都着急。后来我和老公接受这个现实,虽然手术单上的家属签字,已经是老公而不是爸爸,可他依然害怕,拉着不耐烦的主治医师:“其实我就想问,如果她是你的孩子,你会怎么办呢?”
爸爸的害怕,伴随着我长大。如今我已年过三十,家庭和工作都很如意。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变得更加强大,好让爸爸不再为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