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母亲去世,次年1月,父亲也走了,我在45岁时成了孤儿。
有人说当父母双亡时,你才真正成年。如果这话是真的,那我则走完了一段长得离谱的青春期。其实上,我应该感到欣慰,我父母做了很多人希望自己父母能做的事:漫长的退休生活中他们互相照应,相依相伴直到高龄,最终在短期内相继过世,未受孤寂之苦。尽管他们的身体有诸多不便——父亲眼睛看不见,母亲耳朵很背,又有关节炎,但他俩一直住在自己家里,直到90岁。
有时我会接到这样的电话:“厨房的灯泡坏了,你能来一趟吗?”爸,我有采访任务。清洁工不能做吗?“她明天才来呢。你叫我怎么做晚饭?”爸,你眼睛根本看不见,换不换有什么区别?“养个没良心的孩子真是比毒蛇还可怕!”
还有那些奇怪的购物清单——“你能帮我带一件黄色薄羊毛衫吗?要考特尔质地的,不能要达可纶的。”母亲对人造纤维有百科全书般的知识,但这些名字我从未在商标上找到过。为了给父母买东西,我总是跑到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在昏暗的店铺里还能找到上世纪那些年代生产的存货。
我每天给他们打电话,每隔一个周末会去看望他们。但到了2006年末,母亲宣布,他们身体撑不下去了,不得不搬进老人院。
母亲92岁时在洗手间里跌倒,摔断了腿,得在医院里待3周。一次,我向她道歉——为我的忙碌,为我们曾经有过的争吵。但她打断我,说:“原谅我。”几天后,她离我而去。
葬礼上,父亲充满感情地唱着倾歌,高喊:“永别了,亲爱的!”他似乎适应了没有老伴相陪的新作息。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酒喝得越来越多。
父亲另一个令人不安的变化是: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父亲不断询问我:“过得怎么样?工作顺心吗?现在在哪家报社工作?薪水高吗?”
一天,我打电话说周日不能去看他,要和几个朋友外出。“什么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他的询问让我一下惊醒,好像突然回到了15岁!那时他也总是这样问我:“和什么朋友去喝茶?她住哪儿?她父母是做什么的?她成绩好不好?”这些问题总逼着我撒谎,当我说我去同学家喝茶时,我其实是去公车站和男孩子约会。50年后,他天真地问我周末和什么朋友出行,让我一下子回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父亲去得比母亲还要突然。一天早上起床后,他摔倒在去洗手间的途中。父亲的葬礼是母亲葬礼的翻版,只是少了他的歌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看见母亲朝我走来,不再受关节炎的困扰佝偻着,而是腰杆笔直,身姿挺拔。当她走近我时,她比我高那么多,我非得踮起脚尖才能亲吻到她。
在成为孤儿后的日日夜夜里,我品味着那份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爱,常常情不自禁泪流满面。